八十年代末,那时候跑电视新闻,用的是最原始索尼1800肩扛摄像机和3860背包机加上四块13.8伏大电池,特别笨重的设备,大小凑在一块就有50多公斤。拿的报酬也极少,但每天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无穷的采访动力。
95年调查一起交通事故,历经威胁和很多曲折采访目击证人、施救者还原了事实真相火速离开采访地,返程路上接到陌生电话,让我把录像带卖给他,开价就给五万元,我说不卖,改口加到八万元,我任然不卖,又一次加价给十万,我说十万也不卖,对方怒吼到,你到底要多少钱?我镇定地告诉对方给再多的钱我都不卖,今天我收你钱把录像带卖给你,明天进监狱的就是我而不是你,对方狂怒道“不卖就请你吃枪子”,我反击道,我选择了做记者就没有怕过死;暗访一个非法采石场,在深山峡谷徒步几十公里,然后冒着危险拍摄取证;为了赶在第一时间调查突发矿难,我们半夜出发,想方设法突破封锁线,终于在凌晨6点赶到事发点;为了调查一个黑色饮料产业链,竟卧底连续跟踪30多天……
一线调查暗访,很可能会流血流汗,也很可能流汗流血后一无所获,但我和我的兄弟们仍然非常执着地认为: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行走在调查记者的路上,行走在未知结果的采访的路上。
记者,只要给我们最基本的调查采访权利,只要给我们弄清事件来龙去脉的权利,两只脚踏向的就是最真实的目标,一路负重前行。
采访,一线索,一行囊,一瓶水,一丝阳光,踏着晨雾,踩着晚霞,便足以让新闻调查的种子,在心底一直生根发芽……
那些调查在路上的日子,那些伴随着流浪歌声荡迹在山山水水的日子,就是最好的,就是最具动感的职业—调查记者。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这种调查忽然遭遇了釜底抽薪式的阻挡。再后来,像一匹匹被栓在木桩上的马,只能站着看外面的世界,跟着人家划定的旋转方向,一圈又一圈在原地踏步……
再后来,想起了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无数天生善于采访的,无数天生善于调查的记者兄弟,就这样,活生生被排列成一树树畸形的梅花……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在柴米油盐和梦想的夹缝里,兄弟们已经不再嗅觉灵敏,他们的脚步,开始变得迟缓,触角开始麻木,甚至遇到阿猫阿狗侵扰时,也忘了去还击、驱赶……
最近读到好几位前媒体同事写的忆旧文章,不由得想起那句流传最广、也最令业界精英扼腕叹息的话来:记者常为他人鼓与呼,可是一旦记者有难,又有谁能为记者鼓与呼呢?
因为,基本上没有敬业记者,确切地说,是已经没有调查记者再去管天底下那些需要厘清真相、需要惩恶扬善的具体的事。有记者当官,可记者当官照不亮新闻人的前程,更别提谁还会为记者鼓与呼。
记者,和那些需要记者帮助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一起被集体掩盖在熙熙攘攘的物欲人海……
仔细看看,现在还有多少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会为某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去做一个深入调查采访?铁臂扛道义的记者还有吗?——没有。
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唱歌。唱赞歌。看谁的声音更嘹亮,看谁的姿势更妩媚,看谁的伴奏更准确,看谁的歌词更创新。促成了记者妙笔做文章的气候。
末了,不时比赛一下,来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赞歌点击量排行榜,再来个内部选秀评个奖,然后一起座谈吃个饭,纷纷搔首弄姿一番,在镁光灯下抚摸抚摸口袋里的新闻理想……
再仔细看看,各类媒体中,有几个会为某一件具体的事情去一线调查采访的,探寻事实真相的?——也没有。
而今,剩下一个南方周末的褚朝新,还有一个前法制周报的陈杰人,他们两人,也只能用评论的笔调,抨击一下那些他们实在看不下去的事情。离真正的新闻调查,也是隔了百里远了。
大家都像约好了似的,谁为一件事情去一线调查采访,谁就是傻冒,谁为一件具体的事情写一篇调查报道,谁就是傻冒。活跃在新闻行业的人,越来越像一群宫廷服务生,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没了,却仍然经常打着“媒体”的旗号,不断号称自己是“有的”。
没有调查记者的日子,大家就这样麻木地继续得过且过。
没有调查记者的日子,天地一片混沌,从此,再没有谁来厘清是是非非,再没有谁来有条不紊地诉说那些用法律、用权力说不清楚的故事……
笔可焚而良心不可夺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也许我还是一个值得信赖、执着坚持的一线调查记者,这道义不知我能抗多久?
致自己——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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