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下期,文曲回到了故乡的曲阳公社中学任教,从家到学校走路平坦的公路,也仅有五里路远,但他心中总觉得是在漫漫长途中,要翻山越岭艰难地爬行一样。
曲阳公社中学就在县办益山七中的旁边,中间只隔一道围墙。东面大门前是曲阳通往益山县城的公路,南面是县七中,北面是曲阳公社的所在地,西面的三百多米外是巍峨耸立的九子岭。校内布局是靠北面建有南北朝向的一栋三层楼房是学生宿舍,南面的一栋南北朝向的三层楼是综合大楼,中间的一栋南北朝向的三层楼是教学大楼,西面的东西朝向两层瓦房是教师的宿舍,学校大门的东北角是厨房和饭堂。这里共有十二个教学班,每个年级都有四个班,六百多个学生,有四十多个教职工,在益山县的东部地区算是一个规模较大的中学。文曲一到曲阳中学,学校领导以文曲原是东仙中学年轻有为的名师,有突出的教学业绩为由,安排他教初三毕业班两个班的语文兼一个班的班主任。
文曲教书育人三年后,无论是教书,还是当班主任带班,都是轻车路熟了。学校每年老师搞教学比武活动,他的上课艺术独具风彩,大家公认的第一名。他所带的班无论班风、学风都是学校的优秀班级。他很会安排时间,每天在学生就寝前就做好当天的备课、改好学生作业,晚上查学生寝室回来,才开始坐在窗前搞小说创作,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反反复复多次,每晚搞两个半小时,从东仙任教以来,从未间断过。他寄到杂志社的作品,都是牛入大海,杳无音信,但他并不气馁,还要继续写。他相信要以愚公移山精神,每天挖山不止,总有一天会感动“上帝”。
文曲在学校里一心一意教学,星期天,他一回到家里,就感到了生活压力压头。九月上旬,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叫成聪。他初为人父,心喜之情如喝蜜。但也觉得这是在挑生活重担的起步。
重阳节前的星期六下午,文曲回到家中。晚上,天空繁星密布,秋风习吹来,气温宜人。吃完晚饭后,文军召开了家庭成员会,说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打算在重阳节这天,兄弟分家过日子,今晚讨论一下,家庭的住房和其它财物分配、债务的分担,都要落实到人。文曲和青兰听到分家的消息后,心里也还平静。认为人大分家,树大分根是正常的事,迟早有一天要进行的。文军根据母亲旨意说:“分为三家,七间房子,母亲住原来的三间,兄弟俩每人两间,一间睡觉,一间做厨房煮饭,债务尝还方面,文曲有工资要还三分之二,文军只还三分之一,问文曲和青兰有什么看法?”
文曲想到父亲去逝后,哥哥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他读书时也到处借钱供上学交学费,现在有了工资收入,多还点欠债也情愿,说:“哥多年来为我读书操心操力,我表示感谢!多还点债也没有关糸,现用的床和被子归我们外,其它的饭桌、?子,厨房用具全给哥哥。”
青兰见文曲表态后,也无其他的看法,家里本来就穷,若是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名堂,只有靠自已努力劳动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庭罢了。
哥嫂见自已的目的巳达到,并要文曲在分家财产、债务落实尝还的协议上签字,每人存一份。
重阳节正好是星期天,星期六早饭后,青兰来到了曲阳中学,要文曲拿钱买炊具和日常用具,文曲身边也没有钱了,因为上月的工资巳用完,本月的工资还没有到发的时间,只好向学校总务处借了伍拾元钱以解燃眉之急。青兰为文曲的举动而高兴,认为他还机灵,能想出办法来。
文曲上完上午课,学生离校回家。夫妻俩在学校吃了饭,就去了曲阳供销社买了饭锅、菜锅,碗、筷子、饭勺、锅铲、盆子、铁桶,煤炉等当前急用的生活用具,每人一担挑回家去。
重阳节是个好日子,晨曦方露,天空如一块被水洗过的巨大的蓝玻璃,那红彤彤的太阳从蒲树岭那边山上冉冉升起来后,整个玉溪河畔的山山水水都放光放亮了。
母亲很早就起了床,用一个大菜锅煮好一大锅米粉丝,还炸了很多荷包蛋,按大人每人两个,小孩每人一个的份量安排的。到了五点钟,母亲叫全家人起床,洗漱完毕后吃粉丝作早点,然后兄弟俩各人用一块含有松油的柴到厨房里点燃后,把火种带到自已的灶上去生大火煮饭吃。
文曲住新建的泥砖房,点了火种后来到新家,放在前一间仅有十一个平方米屋内东墙边的新煤灶中,放了一些碎柴来带燃煤球。他从胡彬家借来四十个十二公分的煤球,放在靠煤灶边的墙角。家具是从东仙学校带回来自制的打扑克用得活动圆桌、四张活动?、摆在屋中,一张原在学校用的小碗柜就放靠南面门边的窗台下面,进门的左墙边放置两只铁桶做水桶。后一间房只有七个平方米宽,里面放一张一米二宽的木床架,床一头靠壁,另一头放一个老式的自制大衣柜后,只剩下了不宽的过道。这个简陋的家跟学校的单生汉老师家套间的布置是没有任何区别。
青兰看了新家的布置,还是佩服文曲的智慧和灵巧会做的手,也许这辈子没有嫁错人吧!不然的话,自家一没钱,二是父亲也并不宽裕,不可能拿钱来资助,三是没有地方去借,还不知拿什么家具去安排这个家呀!也许就要拿几口泥砖架几块木板好当饭桌,端着饭碗站着或蹲着来吃饭罢了。这看来自力更生是人生的最宝贵财富。从些,她也看到了这个家发展的希望,努力,努力,再努力,用两双勤劳的手,改变这一穷二白的面貌。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买猪肉要凭肉票到食品站购买。文凭没有肉票,只好在供销社买了两斤柴鱼回来,拿了两条给妈自煮,也给了哥哥两条,剩下的煮好后,青兰叫妈到家吃第一餐饭。妈看了文曲的新家布置后,正在吃饭时,一种难以启齿的复杂感情涌上了心头,她把头偏在一边,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一想,要是他爸健在,他一定会让文军多读几年书,也会想方设法在上水源村建两栋大房子,让兄弟俩在住房上不再窝囊。可是现在紧巴巴地过日子。
她二想,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红红火火的,现在分成三家,自已巳成了孤寡老人。她原本是希望两兄弟姊嫂和和气气地过日子,等她过世以后再分家。在青兰刚上门不久,当着全家人在场的面讲过爷爷在世时,有九个儿子,讨了八个媳妇也没有分家,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连煮饭、都是八个姊嫂轮流值班,每人负责供一个月的小菜,那多红火哇!直到爷爷、奶奶过世才分家。哎!时代不同了,人老就不中用了,讨人嫌了呀!想到此,眼睛一眨,眼泪又流了出来。
青兰看到老人吃饭时,还在掉眼泪,心里不安地说:“妈!今天是我们文家大喜的好日子。你看大媳妇养了两个大孙女,一个大孙子,小媳妇也养了一个孙子,人多分家是好事,是一个家庭兴旺发达的表现,你老人家应该高兴高兴呀!今天没有肉卖,就多吃块巳?烂的柴鱼,叫年年有余,好日子还在后头哪!”说完用勺子在黄豆?柴鱼的锅里挑选?烂的鱼块往她碗里添。
文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老人们都说‘儿好不如媳妇好’,青兰贤慧的举动也证明她对老人家还孝顺,其实她在为自已的脸上增光添彩。然后又对妈说:“妈,你以后帮我们带小孩,就不用煮饭了,叫青兰多煮一点,就到我们家吃”。
妈说:“小孩子,是我门下的人,我会带好。哥哥家三个小孩,我一手带大的。你的也不会例外。不过,我自已煮饭吃,想怎么吃就怎么煮,还自由一些。”
文曲和青兰在老人吃饭问题上不好强求,也就随她的便好了。
日子就这样艰难地前行。
分家后的第一年,生产队年终决算时,芬兰超支一百三十多元。
一九八一年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传达下来,上水源村也要搞包产到户。青兰对文曲说:“到分田到户,你看怎么办?”
文曲蛮有信心地说:“还好些,我再也不用愁年终决算超支了!”
“你也会犁田?”青兰疑问文曲。
“那真是小菜一碟?!我在七二年去修枝柳铁路之前就拜文军为师,学会了五大农活,就成为了生产队的主要劳力。”
“这就好?!咱们就不用求别人搞犁、耙了。”
“家到学校很近,我星期天把田犁、耙好,插好禾,我指导你搞管理,种的禾绝对不比别人的差!”文曲满有信心地说。
因为房子太窄小,许多预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曲阳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青兰因家里房子小,楼梁也放得很矮,站在地上的凳子都可摸到。为了好收藏东西,她在房内的梁上打了好多钉子,把收获的黄豆、玉米、干辣椒、高梁等,有的用袋子装,有的用竹篮子装,有的用线穿成一串,都把它们挂在梁上。
深秋的日子,秋风劲吹,天气也一天凉比一天。星期六的下午,文曲从学校急冲冲赶回家来,决定穿件厚衣就去田里给晚稻杀虫。他打开衣柜门,找到衣服后,先用左手套进衣袖里,再用右手伸进衣袖时,碰了一下梁上挂着装有二十多斤黄豆的大竹篮,就掉了下来,黄豆“哗哗”地从他头上、身上往下?,竹篮也正好扣在他的头上戴着。他真是苦笑不得,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只好摘下竹篮,穿好衣服,往地上一看,房内的床下,衣柜下也全是黄豆。他也无奈地把黄豆从床下、柜下扫出来,重新装好再挂在钉子上。再去田里杀虫。
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青兰抱着儿子在吃晚饭时,文曲说出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时,青兰也难以为情地说:“我也是无奈之举呀,还是准备建新房吧!”
文曲一听到青兰说准备建新房,心里就像打开了一个天窗,照亮了眼前的视野。其实早在文曲的心里自从与青兰结婚之后,就有了这样的打算。文曲觉得建好了新房,自已用不着再过窝囊的日子,就会改变世人对自已的印象。但实现这美好的愿望,只是眼前无能为力而巳。今天下午穿衣服撞了挂在梁上装有黄豆的竹篮筐掉下后,头还戴竹篮筐的窘境,迫使他不得不要下最大决心来解决住房的大事了。也清醒地认识到等有了钱再来建房子,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只有像愚公移山那样,每年都围绕实现“目标”去奋斗。用几年的时间去艰苦努力,也许会成为现实罢了。
文曲也非常赞成青兰的想法,说:“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听说胡彬和文军都准备起新房,地点定在村子北面,把那口大水圹填了来建房子,圹内大概能起三栋房子,我也写个申请建房报告批地基,也准备建在那里。”
青兰说:“我举双手赞成!”
当晚,文曲把建房批地基的申请报告写好后,要求队上的各户主同意签名后,要生产队长签字同意,盖个公章,再到大队部签意见盖公章,一到公社就很快地批复下来了。
村邻们一听说文军准备起房子,都纷纷摇头说:“他文曲家只有两付肩膀,两双手,一个有只有三十九元钱工资,除去生活费外,能积累多少钱来建房子?没有时间,没有劳力,还缺粮食,我们要看看他文曲是怎样建房子的。他要教书上课,能有时间种好两亩多田的禾就不错了。他还没有长翅膀,是飞不起来的。”
这话传到文曲耳里,他心里很平静,也承认他们所说的困难重重。但他有志气,不想信别人能办到的事情,自已就办不到。他也有独特的想法,不建盖瓦背的房子,要按城镇标的建筑标准,建钢筋水泥楼房,才能几十年后不觉得自已的住房落后而陶汰。他还想要在一两年之内要把房子盖起来是不现实的,只有靠打持久战,每年完成一二件事,有了几年就水到渠成,我就要挣这口气,要把现代化的洋楼建起来,让各位村邻看看我文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胡彬建房在圹的前排,说干就干,在十月份,就放干了圹水,喊了几个堂弟在村后的山上打炮眼,炸石头三天,就备好了石料,后来又喊了十个劳力,抬石头,挖基坑,搞了五天就把屋基脚下好了。
文军建在胡彬的后面,文曲建的与文军并排。文军夫妻俩挖好基坑之后,喊了几个劳力到将军庙山沟里抬石头到公路上,请拖拉机运到地基坪里,也干了一个多星期才干完。
文曲只有星期天才能来挖基坑。收完晚稻后,文曲对青兰说:“你负责挖完红薯,我就搞基建,争取两不误。文曲挖的基坑比胡、文二人的宽一些,也深一些,到放寒假时才完成。
学校在腊月十八放寒假,这正是严寒时节,天空阴沉沉的,下了一阵大雨之后,地面湿漉漉的,大北风呼呼地吼着。劳累了一年的村民们在家围着火盆打扑克,或下象棋。文曲为了建房采石,就找到一个采石的老板,要他代买了一包炸药和二十个雷管、六米引线,放假时带回家来。还缺钢钎和铁锤打炮眼,金芳对青兰说,可以到她家去拿。青兰拿来给文曲一看,钢钎口子缺了,不能再打炮眼了。他想那年在枝柳铁路工地上,看过师傅们锻钢钎,?火时那钢钎口烧透后白亮,再往水里一放,那口子成了蓝色就可用。他用自家的煤炉把钢钎烧红,用大铁锤垫底,再找一个铁锤锻打烧红的新钎口,成型后放在煤火上烧透白亮,放到水里一?火,口子在浸水处果然成了蓝色。文曲以为成功了,到山上一试,打了几锤,钢钎口子又从有蓝色的地方断了。文曲查找原因,发现?火时,钎口浸水太长,决定回家重锻,第二次钎口只浸三、四分深的水,到山上一试,果然成功了。
文曲回来要青兰上山,同他一起打炮眼。青兰也没有推辞,心想自已不会做,可以学,这样可以免去喊人做工的伙食费用。到了采石处,文曲要青兰身子坐直,双手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握住钢钎,钎杆头始终保持在一个方向,便于他好打重锤。开始时,眼睛要看到钎口此终对准一个点,打一锤后,钢钎只旋转一方。文曲一手挥锤,一手握钎打给她示范看。青兰很快领会要点,文曲打锤与青兰掌钎配合很好,打了二个多小时,就打了一尺多深炮眼,要青兰回家煮中饭。文曲在铁路工地上隧道施工放过炮,会装炸药,敢点炮。这次在家里采石也派上了用场,等青兰一到家,文曲的第一炮巳经响了,在上水源村的村民心中是一个极大的震动,对那些轻视文曲能力的人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文曲夫妇上山打炮炸石干了七天,炸药用完了,大概采石也够用了。文曲要哥哥帮忙,把石头翻?下山来,干了两天才结束。过年后,青兰的爸爸和她姐夫来了,文曲也喊了六个村民加文军。十个人干了三天,把?下山的大石全都抬到了地基坪上。后来,文曲一个人把抬来的石头用钢钎撬起翻进基坑条里,又干了三天才完工。人们看到文曲安放的基石高低起伏的,都耻笑他是没有干过大事的人,不会看人家的怎么搞,自已再行事。文曲也回敬对方,嘲笑对方孤陋寡闻,只会依葫芦画瓢罢了。
一九八二年春,文曲建房的地基安好之后,听一个学生家长说,他可以提供建房用的门、窗用结实杂木方条。文曲决定大门两付,长三米,宽一点二米;小门带气窗的长二米四,宽一点一米,要六付;窗高一点八米,宽一点二米,要九付。写好规格后,交给那家长,并要分负责派人运到家里再付钱,合同就这样落实了。到九月份,木方巳购齐到家。
这一年,文曲办好了安地基石和买门方后,就开始考虑买煤烧红砖。文曲听人说当地烧红砖每块砖坯要半斤煤,决定烧二万八仟红砖上面再烧一些石灰,就买十二吨煤。他预计买煤资金是芬兰卖两条大肉猪可得二百多元,自已工资里再节资一百多元就够了。可是上水源村周围没有空坪可供挖泥打砖坯烧红砖,只能刮完晚稻后在自家的近田里打砖,还要迅速地填坑才能不误第二年种早稻。
八月中下旬,正是暑假期炎热之际,文曲见凑够了买十二吨煤的钱,找了乡企办的汽车司机去外地把煤买了回来。要哥哥、嫂子和金芳夫妇六人把煤饼做好,放在金芳家的一间空屋里,以备烧砖用。
十一月中旬,刮完晚稻后,青兰的爸爸叫了六个村人来打两万八仟砖,他们是白天来做事,晚收工时回去睡,若是晚上下雨,就由文曲家人负责盖砖。当他们打到两万伍仟砖时,再打一天就可完工。那晚文曲在学校宿舍写文章到十二点才准备睡觉,突然听到一声惊雷震响。他走出房门一看,西北方天空中布满了厚厚的黑云,凭他的预料,肯定会下雨。
他拿着手电,身上还带了一把拧螺丝用的长启子,用来防身自卫。他急匆匆地往家赶,路上越来越黑,似乎有无数黑影露出青面獠牙,手拿着长矛大刀,在旁边眼鼓鼓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也全然不管那么多,一心想到早点到家,和青兰一起把砖坯墙盖好。他一口气小跑了五里路,到了家门口,巳上气不接下气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短裤都可拧出水来。他歇息了一会儿 ,才叫醒了青兰起床,两人披上防雨布,头戴斗笠,手拿着手电筒照路,直奔打砖的田里,把那些早巳准备的稻杆编的草排盖在那砖坯墙上,刚一盖好,一个闷雷在远处炸响,文曲凭着光亮看到天像个黑锅底越扣越下,又一阵雷声响后一会儿,飘泼大雨铺天盖地横扫了下来,真是雷声隆隆,雨声哗啦,呼呼吼叫的大风也来助阵,风声、雨声、雷声交织着,轮翻着响。忽然一阵大风从北面横扫过来,把文曲头戴的斗笠往前面吹跑了一丈多远。文曲的头上似乎有人在倒水,倾刻全身都湿透了。文曲追过去,捡起斗笠重新戴好。又一个闪电照亮夜空,文曲看到了四处是浓黑的夜空,没有光亮的黑夜,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雷声又一次震响,雨又加大了飘泼的力度,“噼呖叭啦”的响声先是一阵,又转为一大片了。大雨中,文曲和青兰也没有回去睡,而是守在田里,巡视砖坯墙,大风把砖坯墙上盖的稻草排掀翻了,他们马上跑去盖好。大雨下了四个多小时后,砖坑里积满了水,田里也有了很深的积水,文曲赶紧用锄头挖深排水沟,加快排水的进度。突然,文曲听到“轰隆”一声响,用手电一照,发现靠边上未全干的砖坯墙在大雨的横扫之下,倒了一小段,由于砖墙间隔距离太窄,又打在旁边的砖坯墙,一连倒了六段。大概倒了七八仟砖坯。
四点五十分钟,雨终于停了下来,文曲和青兰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换下全身湿透的衣服,青兰流下了辛酸的泪水。文曲安慰她说:“这点损失算什么,办事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他看了一下手表,才五点钟,你去睡一会儿,我就去学校休息。”他说完,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过了三天,星期六下午,文曲回到家中,跟青兰商量晚上开夜工,到队上抬一辆铁水车,把砖坑里的水抽干,好让打砖人重新开工。吃过晚饭,青兰把小孩安放在嫂子家里睡,抬着水车到砖坑里抽水,干了三个多小时才抽干水,又抬水车回家,洗过澡,刚一上床睡,就听到了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到天亮后,到田里一看,又和原来一样满的。青兰叹了一口气说:“要做这么多,总是免不了的”。
后来几天,天气终于放晴了,打砖的完成任务后,一连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文曲看到砖坯干透后,又请人帮忙挑砖坯到地基坪里烧窑。从打砖的田里挑砖坯到地基坪有六百多米远,要把两万八千多砖挑回地基坪里,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时流行建房子是请人帮工,只管吃饭,不付工钱。文曲喊了村上的男女劳力二十多人,挑了两天,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到第三天,很多人就拒绝了。文曲只好拿着手电走夜路到邻村去喊劳力来挑砖,第三天来了二十多个人挑,第四天来了十多个人挑砖。到第五天只来了七八个人挑,有很多相好的邻居,当着文曲的面答应来帮工,睡一觉后,第二天早上就不来了。文曲很快想到人活在世界上是势利的,他认为你是当老师,自已有事你不可能来帮忙,我帮你干不是白劳吗?这时文曲才清醒地认识到喊人帮工这条路,自已的身份不同,走得太艰难了。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已找老师代上课一个星期就快结束了,挑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只有去老家求援军。文曲吃过早饭后,向青兰说出了自已的想法后就上路了。到达老家松子村后,文曲向七叔诉了一下“苦”。七叔就马上召集了房下的兄弟商议了一下,就派了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弟侄来挑砖,连挑了三天,才完成了装窑任务。当晚点火烧窑,经过十多天的燃烧才结束,上面还烧出了六千多斤石灰。青兰看到砖烧成了猪肝色,挑出洁白的石灰,出了丰硕成果之后,才露出了笑容。
文曲劳累了二十多天,人也黑瘦得多了,身重减了十斤。他看到烧出了好砖和石灰,心里虽然高兴了一阵,但一想到,烧了一窑,就毁了六分田,明年春耕前不填满砖坑,,就不能插禾苗产谷子。粮食不够吃,要搞建设也是债台高筑啊!
寒冬的星期六的清晨,天气是阴沉的,北风呼啸而来,横扫着人们的脸。文曲第一次来填砖坑时,望着两个有两分田宽的大坑,心里想:“打了两万八千砖,每担挑十六块,就挑出了一千七百五拾担。现在要填满坑,也要挑一千七百多担。事情是人干出来的,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就可以实现预定的目标。于是,他抓紧时间把田里的肥泥退开一段,挖四寸底泥来填坑。你看二十多岁的文曲扁担一放,弯下腰,捡起锹把,快速站在锹土的位置上,右脚板一抬,稳当地用力踩在锹的受力处,锹板就被压入了四寸深,右手用握锹尾把往后一压,锹上的底泥分离之后,然后用左手把握锹把的前端,右手握把后端,用力把锹板上泥块端起来,快速摔到粪箕里。锹满了一大担,就迅速抓起扁担,挑着泥快速启程倒进有水的砖坑里。文曲锹土的动作很麻利,生龙活虎的样子,浑身有劲,尽管天气很冷,裸露的手要是停一会儿,就有麻木之感。文曲干得汗水湿透了内衣裤,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就用衣袖一?了事,一直到收工才休息。在锹泥填坑的过程中,文曲没有一点斯文相,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像是老师。对于文曲来说,只有他在跟学生讲课时,才配得上“老师”的称谓。他和青兰各挑一担粪箕,各用一把踩锹锹土。锹满一担底子泥,各人再挑起一担泥倒在砖坑里。经过一个寒假的两人苦干,终于在种早稻秧前,就把坑填了,铺好肥泥,又可种早稻了,文曲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上水源村的村民对文曲在半年之内于自家的责任田内烧一窑砖,又不误来年种早稻是始料不及的。他们认为一缺钱,二缺粮的文曲要办成这样的大事真是难上难,可是文曲面前竟然也办成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金芳"她是否愿意来?”
嫂子说;“青兰若愿意来,就叫她二十二日这天我们杀过年猪时过来看一下。”
文曲感激地说:“这样安排好啊!”这时,文曲突然想起一九七二年冬,胡彬与金芳谈恋爱后,胡彬问文曲是否打算成家了,他可以把金芳的好友青兰介绍过来?五年过去了,她是否也在等自已呢?
二十二日,雨停了,北风也走了,气温也在上升。虽然是阴天,但比前几天开朗得多。这一天,胡彬家也杀年猪,金芳的妹妹金香和青兰吃过早饭后一起来了上水源村。
金芳要文曲去胡家与青兰见面。
吃过早饭后,文曲到了胡家,看到是箱房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子站着在闲谈,还传来爽朗的笑声。左边站着高而瘦扎着长辫子的是金芳的妹妹,文曲早巳认识,右边矮而胖扎着齐肩短辫子的就是青兰。
金芳备好了甜酒煮鸡蛋,每人两个用碗装好,摆箱房内的桌上,端出了过年备的糖果、饼干之类的副食,要在场的三人坐下品赏。过了一会儿。金芳对青兰说;“现在两人见了面,可以谈谈自已的想法。”
青兰看到坐在对面的文曲牛高马大,又是教书先生,他那成熟大器的气质令她敬仰。她多少次日盼夜想的情人终于展现在面前,心中激动兴奋之情油然而生,她又望了一眼文曲后说:“我读书只是发了蒙,就辍了学,缺文化,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只要你不嫌我没文化,我愿意一心一意陪你一辈子!”
文曲见到青兰,她大约一米五八的样子,似乎离心中女人的标准是矮了一点,但又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她直爽、诚实、说话间所表现出那种胸有成竹的气质,令他感动。自古以来,女人都是娇的,在他接触过众多的女人之中,她则具有一种独特的自强自自立的女强人气息,也许就是自已所需要的妻子和伙伴?他不再观望徘徊,望了她一眼后说;“青兰,我家好穷,住房好窄,我当老师也没有什么钱,你愿意跟我一起同甘共苦过日子,我也愿意奉陪你白头到老!”
青兰听到文曲的内心表白,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欢喜的神情溢于面容,她这一辈子之中的大事巳奠基开始巳建了!能不高兴吗?她站起身,掏出早巳准备的绣好一颗红心的新手帕,走到文曲身边,说:“这是我的见面礼物!”亲手交在他的手心。
文曲接到她的礼物后,也掏出了一个红包,内装了一个月的工资结余下三十块钱,红包上写着“天作之合”。说:“这是天作之合”。十分慎重地交给她手中。
文军一手操办的杀过年猪的事务到上午就绪了,青兰到文曲家吃中饭,家中摆了两桌饭菜后,周围过人就不顺畅了,她开始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皱着眉头吃饭。但一想到任何事都有美中不足的一面时,才顺下心来,就想到了今后的家业,要靠自已去开创了。
吃过中饭,青兰去看文曲布置的新房。当她看文曲的房还宽敞,自制的木架床和办公桌凳还美观,真觉得文曲是个很不错的后生,人真是聪明能干,会做木工、篾匠,还当了老师。自已没有文化,他也不嫌我,自已觉得有些配不上他,总觉得有些内疚起来。他俩坐在床前,文曲安慰她说:“没文化,不要紧,我可以教你!我总觉得以后,我在家时间少,一切事都要落到你的肩上,你能吃得消吗?”
“不要紧,我妈去逝后,哥去了参军,爸爸当大队支书要处理公务很少顾家,奶奶年老,两妹一弟都不懂事,家里还不是靠我摆布!”青兰很自信地说。
“我们两人的结合是一种天意。一九七二年胡彬和金芳谈恋爱时,胡彬问我是否也找一个农村的老婆?可以把金芳的好友青兰介绍给你。我当时说,过几年再说,没想到你真的一直在等我!”
“既是巧合,也算是天意吧!若是我母亲命长,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嫁。我也算命苦,母亲一去世,我就担起了家庭的里外重担。爸提示我要等哥回来娶嫂子,从此再没有人为我提亲。嫂子来了,我才‘解放’出来遇到你!。我开始以为你是哥哥,我是你的妹妹。来到金芳家后,胡彬说你是正月出生,我才知道你比我小一个多月,你叫我‘兰姐’,我叫你‘文弟’,行吗?”
“好啊!”他既高兴又兴奋地跳起来,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把很可亲可爱的兰姐搂在自已的怀里。
新年来临,玉溪的天空终于云开雾散了,西面的秀头岭明朗山形展示着雄姿,东面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来,大地明亮清新。迎春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荡着山乡。
正月里,湘粤边境地区的走亲戚的风俗是,首先去外婆家,次去去岳父家,再去姑、姨家。青兰见文曲初三还没有登门,初四清早就急忙越过玉溪河来邀文曲去她家拜年。初九,学校开学,从未乘车出过远门的青兰,随文曲去了东仙公社学校,到矿上的商业中心逛了一趟,她的眼界开阔了许许多多,不再局限于曲阳的山水和天空。
通过半年的交往,青兰对文曲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一九七八年暑假期间,俩人登记结婚了。
文军见文曲娶了个农村的妻子,迟早都要分家过日子。要分家可能要分三户,现只有五间房,只能安下两户,还有一户无法安排住房。于是,文军邀文曲商议要建房的事。
文曲一听哥哥的口音商议建房之事,就知道要为分家作准备了。用试探的口气问:“建大房,还是建小房呢”?
“建大房子,你能拿多少钱出来?”文军反问一句。
“我参加工作两年多,第一年是学徒工资,拿二十九点五元。第二年转正定级后,才拿三十四点五元到现在。我每月伙食费十元,身边留十元应付日常突发性开支,剩下的钱都给家里买油盐和其它费用。”文曲说完后,就拿出领工资后,每月开支记载事项的日记本给文军过目。
文军看了一下文曲的记事本后,又交给文曲说:“没有钱,就难办事啊!我们六人在家,三个大人出工,要养三个小孩,生产队年终决算也没有进什么钱,只能在我们睡房的旁边再建两间暂住一下,又有什么办法呢?”
文曲也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已身边没什么钱,要起房子,远在六十里外的东仙公社学校教书,因为路程太远,乘车又不便利,就连星期天都无法来帮忙,只有任哥哥怎么安排了。
“你写两个报告,一是申请批地基,二是向生产队申请买三十棵松树,写好之后交给我去办理。收割晚稻后就打泥砖,泥砖干后,就下好屋基石,我负责喊人施工建好,你负责筹备一部分买瓦钱”。
“好啊!”文曲回答道。
到十二月,文曲放寒假回来,看到两间新泥砖瓦房巳建成,他好不容易才省下八十元钱交给文军。
文曲觉得男人一结婚,爱妻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能促使男人中的心海平静。但也使远离家乡六十多里文曲感到了生活有诸多不便。每到星期下午,附近的老师往家赶时,他心中犹如刀割,恨不马上飞到青兰身边,过着快乐的星期天。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每个星期都回去团聚,隔了一个星期,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去一趟,既使搭不到班车,往返走九十多里山路也浑身有劲。
文曲结婚一年后,要生孩子了。文曲不得不向组织上提出申请,要求回故乡曲阳公社中学任教,县教育局同意了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