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来临，时令巳是仲冬。湘南山乡的天空巳被乌云遮盖着，冷嗖嗖的北风横扫着人们的脸，那绵绵的雨随着北风而飘飞，人们早晨开门一望，冷、湿交织的低温天气，使人对寒冷的畏缩。在又冷又湿的冬天，各个生产队巳很少出集体工。离过年还有一个把月的样子。大队党支部为了庆贺新春，就委托团支部组织举办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成员是各个生产队的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加上原来搞乐器的老演员有三十多人，每天吃晚饭后，到大队礼堂内排演革命样板戏京剧《红灯记》，上水源村的知青叶双喜的爸爸是新州机务段的铁路工人，家有“红灯”和现成的铁路工人服装。他牛高马大，把他爸爸的铁路工人服装一穿，不用化装都非常像剧中主角“李玉和”，是最合适的人选。梁辉和胡彬搞乐器，文曲有时说话，爱学电影中的反面人物语言，在剧中扮反面人物。
最令文曲难忘的是，由于大队办宣传队，四个相处了十多年的老同学又集中在一起，三队的金鸟，四队的女同学胡丽和上水源村八队的胡彬，文曲都是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发蒙，同在一个教室读书，金鸟和文曲在玉溪小学是同桌，两人性格不同，也许与家庭原因有关，金鸟的爸爸在外地当工人，妈妈一直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家里经济条件较好，穿著能与时代同步，平时能爱说爱笑，但上课特别认真。文曲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穿著是哥哥巳穿过的退了色打过补丁的二手衣裤，父亲的早逝给他的心灵上蒙上一层阴影，自卑的心理更使他沉默寡言起来。但他善于思索问题，他看到同桌学习好，也不甘心落后，暗地里竟争。两人学习成绩在小学一直名列班上前一、二名，被任课老师称为“金、文”二鸟齐飞。当时是选拔招生，全班只有金、文二人顺利考取曲阳高小就读，同学不同班了。胡彬、胡丽是第二年才考取高小就读。读高小，金、文二人也各是成绩名列全班第一名的学生，毕业时又很顺利地考取了益山三中就读。而胡彬毕业时只考取了曲阳农业中学，半工半读。胡丽高小毕业那年，姐姐巳出嫁，她爸因病去逝后，她成了老大，还有一妹一弟要读书，她被迫而辍学。
金、文在益山三中读初中，仍是同学不同班，仍是所在班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之一。直到读高中，金、文又成了同桌的同学。同学十一年，从小娃娃一同长成大后生，都有一米七三高。
同学的往事巳成了美好的记忆，相聚在大队宣传队却又成为青年人取长补短的极好机会。文曲在学校读书时，很少跟女同学交往。读高小，文曲与一个女同学同桌三个学期，都是各人专心致致地搞各人的学习，互不干扰。因此，他的学习成绩总是比她的好。长大后，老同学相见，女同学还说他那时读书时没有一点杂念，她想和他交谈，都怕他不配合，是值得她敬佩的学弟。要是众多同学面前，文曲跟女同学说话都会脸红，是十足的白脸书生味道。
在宣传队中，文曲对胡丽的印象原是比较陌生，只记得她和胡苹是坐在他身后的第二排。因为不同村而居，见面时间不多，了解甚少。参加宣传队后，当年的老同学相聚，话自然多了起来，对胡丽的印象也在不断地加深。她一米六二的个儿，身段苗条，扎两条齐肩的短辫子，柳眉、双眼皮下闪着一对机灵的眼睛，那秀气的脸形，杏桃形的嘴，从外表上看，女样亭亭玉立的，有一种人看人爱的感觉。
金鸟与胡丽虽然不同村，只隔几丘田，大概只有一百多米，也算是近邻吧。他们出集体工都可常常相见，胡丽对人非常热情，也许是她母亲的正宗遗传，金鸟有时晚饭后，也会到她家去玩，和她的弟妹一起打朴克，到晚上十点多钟才离开。
胡彬和胡丽同学时间较长，从小有一些交往，长大后感情进一步加深。胡彬比金、文矮一点，只有一米七0，加上家庭条件较好，父亲是农村艺人，又是长子，穿著方面是层层新，人也出众，办事大方，成为了胡丽喜爱的第一个后生。他初中虽是农中毕业，后来高中是由大队推存上学，他也顺利地就读了两年高中，与金、文不同在一班。毕业后，回家农业生产，晚饭后有时也会到胡丽家玩几个小时，才回家。
在晚上排练节目之前，吃过晚饭，胡彬就约文曲一起同行前往大队礼堂，见人没有到齐，先去胡丽家玩一下，然后再和她一起来礼堂排戏。由此以来，文曲也成了胡丽家的常客。
青春时期的男女往来，是异性相吸的。虽然各自没有表白，只是心照不宣。但凭读了高中的智力因素，都在驱使自已的行为朝这方面发展。而胡丽思绪则更为复杂，过去是金、胡二人常来常往，选择是二者必居其一，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容易平衡。现在三者各有千秋，金是家庭较好，人聪明活泼，心直口快。胡也家庭不错，人出众大方，办事有经济头脑。文家庭条件较差，人智慧聪明，思虑成熟，有“大家”风度，一旦走运，能发挥他的才干，他可能不是一般人物。怎样筛选呢？她一时难以为情，只能采取等待观望的态度。
文曲自已心里明白，对胡丽的竟争，自然不是金、胡二人的对手，一是自已没有他们那样活泼，二是家里太穷，自已连住房都不是那新正栋房，真是万事开头难啊！自我定位只能当他们的陪衬人物。但又想到，万一以后有机会跳出了农门，他们没有出去，也有可能成为她选择的目标。因此，他对此事是矛盾重重，思绪是剪不断，理还乱，心里即悲观，又盼望。他在她面前，也尽力体现自已的优势，增强自已的吸引力。
年关终于来临，大北风吼了一天一夜后，吹走了天空的乌云，风停了，气温也在上升，出现久雨后天晴的迹象。玉溪河西岸的玉溪大队的各队社员在年关的下午，很早就准备了团圆年饭，不等天黑，全家大团圆，喜迎新春佳节。入夜，大礼堂里灯火辉煌。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大队组织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经过一个多月的节目排练，今晚正式带装彩排，大队领导全部到场观看预演。在观看了预演《红灯记》后，大队支书评价说：“今年的这支宣传队是玉溪大队解放三十年来，办得最好的一年，演员文化素质高，服装道具齐全，这些都离不开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共同努力的结果，并希望大家再接再励，共创辉煌。”队员听到了领导的表扬，心里都乐滋滋的。
新年初一的晚上，文宣队正式演出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整个礼堂的楼下和楼上都挤满了看戏的人们。大家都评价今年的演出水平超越了历史。演出结束后，文宣队长要求全体演职人员，走亲戚要当天去，到亲戚家只能吃一餐中饭就赶快回家，不能耽误到邻近大队演出这件大事，一直要演到过完正月十五才结束使命。
正月十六晚上，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空。胡彬又邀文曲去胡丽家玩，金鸟路途比他们近一些，早就到了胡丽家里，胡丽妈很快地煮好了甜洒，胡丽端来了糖果和自制的桃花，招待这三位后生。大家一边吃，一边谈笑风生。闲谈中，金鸟的眼睛溜得真快，先看了一下胡丽，又漂了一下胡、文，再斜视了一下胡丽的妈妈一眼，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游戏规则：“今晚三个后生抓‘钩’，测一下运气，看谁今后能讨胡丽？以‘一钩’为准，抓着了‘一钩’要请客。”
胡丽也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三个后生都不错，于是顺水推舟说：“行啊！不过，这钩得我来做！”说完，她回房用三段小纸条分别写一、二、三、每张小纸条都折成同样的方形，折好后，走出房门要金鸟先拿，胡彬二拿，最后一个给文曲。胡丽问金鸟是“二”，问胡彬是“三”时，对文曲说：“还是你走运！”三人齐声说：“文曲请客！”
文曲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非常高兴地交给胡丽的妹妹胡娟说：“你去一下大队供应点买些水果糖和饼干来，我请大家吃‘喜糖’！”
过了十多分钟，胡娟把食品买了回来。文曲高兴地招呼大家吃“喜糖”，一直到十点半才散伙各自回家。
电灯L p光，思绪翻?，哥哥讲的这些东西在学校是永远也学不到的，这些无字农书只能在民间流传罢了，也使他懂得了这些知识就是当农民的本钱。
文军又说：“一亩三分秧田今天下午还没犁完，你明早去喂牛牵去继续犁，我就去找铁耙背来，你犁完之后，就学耙田，一气之下，不就能学会两大农活吗？
“好啊！”文曲觉得哥哥的安排正中下怀，真是一箭双雕哇！
晨曦方露，天空还泛着鱼鳞白色。文曲就起了床，拿起文军昨晚准备的大半箩筐干红薯藤作牛饲料，走向牛栏，那头牛昨天下午犁累了，还躺在那儿，看到文曲去喂它，赶忙起来进早餐。它一边吃，一边甩尾巴，吃得多么欢快啊！
文曲一放下牛饲料，就去了上厕所，回到牛栏来一看，牛巳经吃完了饲料，也正好吃饱了。它看见文曲来临，还把头伸到门边，让文曲牵出来去犁田。
文曲牵着牛、背着犁走向秧田，太阳刚好露出笑脸，万道金光把整个大地装扮一新，通体发亮，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新的一样。
文曲到了秧田里，放下犁具，安装好后，招牛上牛耳也很顺利，正如哥哥讲的一样，你喂饱了牛，牛也很讲感情，听你使唤。开步之后，文曲能自然地把握犁尾的平衡，于是挥舞着小竹棍喝牛快行，牛吃饱了快行也无所畏，加快步伐往前奔，牛脚的激水声和犁翻转泥胚落水声响成一片。文曲眼睛注视着牛行在犁沟里，又看到两边犁后翻转的像鱼鳞片有规律摆设的泥胚，范围在不断加宽，心里乐滋滋的。
文军背铁耙来到秧田里，看到文曲今天犁田比昨天下午大有进步，心里也十分高兴，他也觉察到有文化的人理解能力强一些，学什么也觉得快一些。
文曲也觉熟能生巧，大概犁了一个多钟头，就把昨天剩下的大约五分田就犁完了。解下牛耳，把犁洗干净提到田埂上，休息了一会儿。
文军安好了铁耙，就讲解了一下耙田的要领：“从右边的田埂下开始，每隔三耙宽转一圈，新圈与老圈之间要隔半耙宽，看到田埂下的泥高处，在牛拖耙朝走时，你要把耙梁朝身边压，高处的泥就能被耙压着跟牛走，当牛的前脚走到田中的犁沟低处时，你要把耙梁朝前边推，把耙上压着的泥松在犁沟的低处，田才能耙平。耙田的目的是耙碎泥胚外，还要耙去高处，填平低处。”
文曲见哥说完，就把牛牵到上耙位处，文军在上牛耳时又强调：“不管是犁田、还是耙田，牛耳上得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太松了会打烂牛肩膀，太紧了牛会出气不畅快，就会发脾气，不听你使唤。”他亲自做了一下示范给文曲看后，开始耙田了，耙了五六个圈，就停下来，让位要文曲接手耙田。
文曲左手接过哥哥手中的牛绳和小竹棍，右手接着扶耙梁，喝牛前行，由于眼神没有注意牛的走向，而注重看是否耙平，牛像迷了路一样，忽而向左行，忽而向右行。
文军大声地提醒道：“眼睛要看牛是否走对了耙路，你要指挥牛要按自已的意图去走，否则就一事无成！”
文曲这时才开始纠正眼神注重方向，全力要求牛按自已的意图行事，只要牛走好了，到泥高处就压耙，犁沟处就松泥填沟，田才会耙得平整。
文军看到文曲巳掌握了耙田的要领，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以说：“学会耙了，就把牛赶得快走一些，就能提高耙田的工效”。
这时，文曲挥舞着竹棍，赶牛快行，秧田里牛走的激水声和人走的踩水声“哗哗”地响，水波纹在快速地变换着。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这块一亩三分的秧田就耙完了，文军要文曲把牛赶到田边上，沿着田埂周围耙一圈就解牛收工了。
早晨的太阳从东面的蒲树岭背升上来，待到文曲他们收工时，巳有一丈把高了，在太阳的金辉照耀下，四周的青山绿水更鲜更亮丽。春日暖阳之际，秧田里的大大小小的青蛙都一齐“呱呱”地叫了起来。
村民们路过此地，看到文曲拜师学农，犁、耙连作，田还耙得较平，夸他巳进入了农行。文曲低着头谦虚地说：“刚开张学，比起老农来，还差得很远”。
今天的早饭，文曲吃起来觉得特别甜，一是肚子确实饿了，二是攻下了两大农活的难关，难道他不高兴吗？只要割完早稻继续学犁田，还进一步学打田，插禾、割禾不比别人差，哪明年队里评十分工一天就稳操胜卷了！
文曲从内心中非常感激哥哥为他提供学犁田、耙田的机会，并且耐心地指导。若不是他诚心施教，也许就要像哥哥那样自已去摸索经验罢了。是啊！在父亲去逝后，哥哥这位兄长，为了弟弟读书来支撑门户，从十三岁高小毕业后，放弃了升初中就学的机会，就在家务农，如今巳经务农十年了。在家分担了母亲失夫后的痛苦与家庭忧愁，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如今要建房、要成家的任务没有完成，还要关照弟弟的前途与命运，这真是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似海呀！
这一年春天与往年格外不同，上水源村村后的秀头岭青了，村前小溪中绿色的水也“哗哗”地高唱了起来，春风荡?着整个山乡，村里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来了两个新州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后，本村的文曲和胡彬也是刚刚高中毕业后回乡参加农业生产的，他们收工回来，吃完饭后，时常会聚在一起，吹拉弹唱，为这个古老的小山村增添了欢乐的气氛。新州知青高而胖个子小叶擅长弹琵琶琴，那高而稍瘦的小梁却擅长拉二胡，他拉那首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特有风味，就连村里的老妇人在剁猪菜时，开始一听到拉这曲子，就停下来，赶来他们的住所听完后再回去继续剁完。胡彬的爱好就是吹笛子，唯独文曲不会搞乐器，但他的嗓音好，不仅是男高音，而且还学会了美声唱法。有一回早饭后，四人在唱黄梅戏《天仙配》的唱段，文曲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时，声音极像女人的口音，村里有一群年轻女子从屋旁边经过，高喊：“小叶，你的女朋友来了呀！”
“是呀，你们快来看！”小叶顺水推舟道。
她们到门口一看，原来要看的“大姑娘”就是文曲时，屋内屋外的人都捧腹大笑一场，真是笑痛了肚子，有的还笑出了眼泪。
初夏的傍晚，雨后刚晴，东边的天空出现了彩虹，各种颜色的蜻蜒在低空中飞舞。生产队长到公社开会回来，晚饭后，生产队的仓库里灯火通明，队长在全队社员大会上，传达上级指示精神，号召各个生产队要办毛泽东思想夜校，要选教员，每个月的逢五、逢十的六个赶集日的晚上要开展学习活动。队长宣布了队委会决议：“叶双喜为政治教员，梁辉为卫生教员，胡彬为农枝教员，文曲为文艺教员。”
夜校就办在生产队的仓库内的大厅内，正上方毛主席像下挂了一块大黑板，那队上记工用的大办公桌作为讲桌，摆在黑板的正下方，讲桌下面摆了几十张长凳，分为两大行，中间留有一条过道，厅内可坐八十多人。厅内以前只有一盏百瓦的吊灯换上了一前一后的两条各四十瓦的日光灯，亮如白昼。
每逢学习日的下午，队上的仓库保管员就会把大厅打扫干净。晚饭后，大厅内灯光齐明，社员们陆续来到大厅内，记完当天的工后，夜校就开始上课了。四个教员轮流讲课，每人负责讲一夜，两个钟头的内容。政治教员负责读报，宣讲时事政治；卫生教员负责讲农村卫生常识；农技教员负责介绍农业技术知识，宣讲外地的新经验；文艺教员负责教唱当时流行的《国际歌》和八大样板戏中的唱腔。开学和放假时间参照正规学校的日子，上水源村的毛泽东思想夜校确实红火了两年。
快一年的社会生活，使文曲的视野更开阔，思绪更宽广。由过去的一心一意钻研书本，努力争取考上大学，谋求发展自已。现在大学停止招生，此路不通了。面对现实，他只能调整努力的方向，在农村中好好干几年，寻找机会跳出农门。他的目光转向社会，也在注重观察研究身边的人事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