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九月一日清晨,湘粤边境的曲阳公社仲秋,天空格外的高远,秋气格外地凉爽,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着一缕一缕淡淡的白云。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来,金辉遍布在广袤的山乡大地上,放眼一望青山绿水,格外的青新鲜亮。
这一天,正是曲阳公社的中、小学开学的日子,吃过早饭,年轻的家长们纷纷带着自已幼小的儿女到大队小学去报名读书,步入中年的男人或女人们也帮着自已的少男少女挑着行李,有的是哥哥、姐姐挑行李,送弟弟、妹妹,喜气洋洋地来到曲阳公社驻地附近的益山三中报到入学,在曲阳公社的各条村道上,都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送人读书的人群,还可以听到送读书人的谈笑声。
在玉溪河右岸的秀头岭东面山脚下,有一个叫上水源的小山村。文曲家住在上水源村贺家祠堂后边的只有三间房的泥砖屋里,进门可望见一张高饭桌,从桌旁的左边进门是厨房,从右边进门是妈妈的卧室,文曲和十八岁的哥哥文军就睡在饭桌上面的楼上。二楼没有天花板,抬头可见瓦背,在床的上方梁上,文军用肥料袋折开钉在梁上,用来遮挡刮风时掉在床上的灰尘。
文曲今年高小毕业,才十三岁,一米三二的个儿,理着一个学生装的头发,浓眉下闪着一对机灵的眼睛,和谐的鼻子,小而好看的嘴,一张清秀的脸,给人一种质朴而文雅的感觉。
文曲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平时沉默寡言。可是一进学校读书,却与众不同,他像闯入菜园的牛,专心专意地攒劲吃,各科都是优秀成绩,深得老师们的喜爱。昨天,他在曲阳街上看到益山三中张贴的初一17班新生名单,第一个名字就是文曲。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妈妈不是叫他去益山三中读初中,而是叫他去砍柴。
文曲听了妈妈所言,又望着母亲苍白的头发下那张面带愁容的脸色。他心里觉得有人在他头上倒了一桶井水,从头顶凉到脚底。他原想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大学毕业,就会有出头之日。现在妈妈也是出于无奈啊!姐姐前几年嫁了,姐夫胡山于六二年去了曲阳畜公社牧站,每月只领三十六元的固定工资后,家里年年超支,还要负担两个孩子读书,生活也并不宽裕了。妈妈和哥哥出集体工,俩人每天才十四分工,生产队年终决算每个工日只有六角钱,劳累一年,全家人收入减去付出,才领到二拾四块钱。平时家里买盐煮菜,买煤油点灯,买肥皂洗衣也要开支呀!又从哪里去找回二十一块钱学费呢?这真是难于上青天啊!他开始承认自已倒霉,出世没有选择好的人家。有机会读书但家里没有学费钱,也是读不成啊!此刻,他的心情由失望变为绝望,望天空,蓝色变成了灰黑色,太阳也成了一个莹火虫的光亮点。他真想痛哭一场,但又有什么用呢?社会的现实是严酷的,弱小的身躯无法改变自已的现实生活,哭也不可能改变自已的命运。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眼睛只是望着一处,一动也不动一下,只是呆呆地站着。
文曲妈看到自已的孩子极不愉快的表情,心里比刀刮还难受,额头上的皱纹进一步加深了,似乎又衰老了许多。深深地自责道:“孩儿是争了一口气,是做母亲的无能为力送啊!要是他爸在世,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说着想着,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文曲听到了妈妈的哭声,他似乎清醒了过来,后悔不该惹妈妈生发悲伤。他深情地走到妈跟前,拉着妈妈的一只手说:“妈,咱们砍柴去!”
妈望着非常懂事的文曲一眼,拭干了眼泪后答道;“好啊!”
去秀头岭砍柴的路上,文曲左手拿着钎担,背在左肩上,右手拿着砍柴刀,在前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从此以后,读书结束了。今后走的路,一是上山砍柴,二是跟哥哥去劳作,这一辈子注定了要苦劳一生。”他心里是悲悲戚戚的,哥哥也是高小毕业时,姐姐嫁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考初中继续读书,走上务农之路的。现在,他考上了初中,但没有钱来读,同样也要走务农这一条路,也许自已的命运就这样定下来了。他眼里也?出了一串串银豆豆来,但又怕妈妈看见,赶紧用右衣袖拭去。
到了山上砍柴之处,文曲把钎担一放下来,就尽量选那些没有荆刺的茅柴砍,但砍柴之中,却多次走神,又会想到读书的事支了。他想静下心来砍柴,可又难以控制自已的心思。
平时,文曲与村里小伙伴们在村后秀头山砍柴,上午十点去,不到一点就会回家。今天他与妈妈一同去,因为心情不好,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砍柴的速度大不如以前,这次砍柴到两点钟才回家,等吃过中饭,休息了一会儿,就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了。
太阳巳经向秀头岭背慢慢地沉下去,上水源村很快就背阴了,而村前的当阳面一片金光闪亮。在村前的石板大路上,有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一米七五的高大国字脸的男人,急匆匆地朝村里走来,他是益山三中的胡老师,兼文曲班的班主任,今天开学,到下午三点,除文曲未去报到外,其他四十九个同学都到齐了。文曲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升学考试语文95分,数学98分,像他这样的优生,若是辍学,凭着职业教育工作者的感觉,无论是对他个人和国家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向学校领导反映了该班报到情况后,决定亲自来文曲家一趟,了解情况后,先动员文曲入学,然后再解决欠学费问题,学校领导很支持他的想法。
胡老师来到文曲家后,文曲妈招呼他一就坐,文曲很机灵地倒了一瓢冷开水递给他说:“老师,请喝冷开水解喝”!他接过水,喝下去后。打量了一下眼前端冷开水的半大男孩,就断定是要找的文曲。当他了解到文曲家只有母亲带着两个未成的男孩,衣着褴褛,仅有三间屋,又缺住房,真是艰难度日。他也哀叹:“世间有米筛的却没有米来筛,没有米筛的却有米来筛。”然后,他深情地说:“大嫂,文曲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智力很好,是我班成绩第一名的学生,你家没有学费钱交,学校领导同意文曲先去上学,等国家助学金拨下来,给他评个甲等可免交15元,剩下6元,我为他担保,你们到放假前交清就可以了。”
文曲妈听了胡老师的表态,内心激动地说:“还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的老师好,不然的话,文曲当农民是木板上打钉,百分之百的稳打稳扎了!”然后又对文曲说:“文曲,快感谢胡老师的大恩大德!”
文曲非常高兴地走到胡老师面前,深情地说:“感谢胡老师的大恩大德,小生终身不忘!”然后按照母亲教过的传统施礼法,双腿跪在地上,左手抱住握着的右手成拳状,立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鞠弓致礼!
胡老师俯下身子,扶起文曲,说:“好孩子,快去收拾行李,跟我一起去学校读书!”
文曲高兴地跳起来去准备学习用具,文军替他准备了一个小木箱放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品,文曲妈为他准备了一床被盖和席子,并要文军挑箱子被盖送弟弟到学校读书。
胡老师启程返校时,文曲走在中间,文军挑行李在后压阵。
上学路上,西边的太阳快要下山了,余辉映照在东边的山腰上,显得格外清新明亮,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片火烧云的奇观,煞是好看。文曲的步子迈得更深沉,更有力,更坚定。他今天差点要辍学,也进一步加深了对起步艰难的理解。若不是好班主任胡老师上门劝学,解决上学缺学费难题,这一辈子就要当农民了,这真是一个时来运转的人生难得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