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邓德要
一
一九七九年三月,细??的雨丝正纷纷扬扬地向湘南山乡的大地上飘洒着。时令巳过惊蛰,地上的小草纷纷展现生命的绿色,落叶的苦楝、白杨树枝含苞吐绿,桃树披上了粉红的盛装,小鸟们叽叽喳喳地在树上闹着。这一切告诉人们,春天悄悄地来到了身边。
在这雨丝飘洒的时节,辛勤的人们戴着斗笠,披着薄膜,来到田间,有的扶着犁、吆喝着赶牛犁田,有的挥锹开沟,整理种烟的箱行,有的挑着牛栏菸奔向自已的劳作点。每个人心里充满着种好烤烟卖大价的希望。这正是湘南山乡的春耕前奏曲,各村的田、土里都有许多中老年人在奋力耕作,为创造好的收成而忙碌。
在这万物催生,众人繁忙的季节里,湖南省人民政府颁布了《计划生育工作条例》。无论城镇,还是乡村道旁的墙上涮着显目的巨幅标语“生产要搞上去,人口要降下来”。益山县计生委用吉普车改成宣传车,在各乡镇公路上行驶了半个多月,一靠近村镇,用车顶的两只高音喇叭播放省府文件,以及县长、书记们关于落实计划生育工作的讲话,尔后又是一阵振臂高呼“坚决执行省府文件,大力推行计划生育政策,降低人口出生率,提高国民素质”!口号声声振荡山乡,热闹非凡。
只有玉溪河东岸的曲阳公社所在地,此刻却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景象。这是一座六十年代所建的砖混结构二层楼房围成的四合院,座北朝南,南面大门旁各有两个办公室,东西北面都是干部们的住房。此刻,除李秘书在办公室守电话机外,其他办公室和干部住房门都紧锁着。若大的公社大院静悄悄的,人们路过此地,大有人去楼空的感觉。
这一回公社干部和社教队员分成六个组,每组五个人包干两个村,各组成员深夜起床,五点吃过早饭,冒雨四处出击,天亮间到达计划生育对象的家门口,只等一开门,就棵住他们非上医院结扎不可。六支小队打了十多天“游击”,全乡结扎三十多对夫妇,占总任务的三分之一。这天上午十点过后,还没有一个小组干部返回驻地。
雨丝密密斜织着,云雾笼罩着四野。公社大院里寂静无声,李秘书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扑哧扑哧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的局面。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直近,而且是朝公社大院来的,可以判断,这是首批返回公社的下乡工作队员。
进入风门厅后,三男二女都收拢了撑开的雨伞。迈过钢管大铁门,各人走向自已的房间。只有开始领头的那个瘦高的中年人,他左胳膊窝里夹着一个公文包,右手提着一把折迭伞,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水泥地面,向左拐向办公室走去。
他迈上办公室的第一步台阶时,就觉得浑身力不从心了。从清晨五点钟吃早饭到现在上午十一点多,巳经饥饿了六个多小时,而且这一组上西边的两个山村抓计划生育工作,来回要走三四十里山路。返回公社驻地,像一身散了骨架似的,不听使唤。一张憔悴的脸显得更黄更瘦,高?骨旁边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黑更粗。饥饿劳累使他额上的皱纹加深 眼神失色。当他想到要去办公室了解上级领导的旨意。就觉得精神倍增,脚气好了许多,登台阶更有力迈,眼神由阴转晴,眉宇间透出中年人那特有的阳刚气质。
办公室的门关着,并没有紧锁。过了十一点半后,李秘书显然下班准备吃中饭了。他推门而入,扫视了办公室这椭圆形的会议桌,心中就有一种无比欣慰的感觉。自从当了一把手后,他在这里说了算数,发号施令,谁敢不从?就在这举足轻重的场面中,才觉得十几年书没有白读,该花的钱没有白花,没有昔日的投资,哪有今天名利地位的高升呢?他从父母、妻子、以及众乡邻期待的眼光里读出,是处于施展将帅之材的良机,使出浑身数解,还怕不平步青云?他对士途充满了信心。
也许是曹操的“望梅止喝”的典故使这位公社的主宰者兴奋了一刻后,饥饿和劳累如两条恶汉,挥着重拳向他袭来。这时,他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时,突然发现隔壁的秘书办公桌上放着一份今天送来的县委下达的文件“通知”,上面写着“各公社领导:3月10日,县委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开展计划生育实施情况大检查、、、、、、”他惊呆似的叫道:“天哪,离检查之日只有三天了,不能完成任务,怎能向级组织上交待?”他脸色早已煞白,越看心里越紧张,心里回想着县委许书记的叮咛“你完成不了任务,书记就让位于人家当”。越想越害怕,脸上呈现出恐慌不安的神情。他又回顾了这次运动的经过,党委会上,委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态:“坚决完成组织上交给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而在行动上却有的按兵不动,他立刻又暴怒起来,竖起眉毛,鼓着两只蛙眼骂道:“他妈的B,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老子就要他喝西北风!”他越想越气,额上条条青筋绽出,豆大的汗珠沁了出来,连忙掏出手巾拭干。他原想去找一下任务最大的六组负责人彭久远,然而饥饿如毒蛇棵身,还是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他提着雨伞,步出办公室,关上门,径直往房上奔去,放下伞和公文包,又奔向公社食堂就餐。他就是曲阳公社党委书记杨德山。
杨德山觉得当这样的科级干部实在是太艰难了。
七十年代初,杨德山于?农校毕业,分在山田公社当农技员。三年后,他看到原来农校毕业的同学改行当了行政干部,心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个?哥在县委组织部当秘书,央求他帮忙改行当干部,难道他不帮忙吗?”
第二年春天,他甩掉了农技帽,来到曲阳公社当民政助理员。说话还缺乏函养,同事们送一个美称“杨大炮”。五年来,他见每年有人职务升迁,可就是没有轮到自已,经常发牢骚说“:他妈的B,大炮打蚊子,白费劲!”
年初,德山拜见县干老?张俊英,愤愤不平地说:“为何轮不到自己的职务升迁呢”?年过半百的俊英拍着他的肩膀,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他一番,然后关切地说:“?弟,
你还年轻,职务升迁的机会多得很,你不去争取,人家怎么会看中你呢?想得多美呀!你的同学王某、张某是怎样当上社长书记的,也许你还不知道呢?他们年初向县委书记拜年,年关要向书记辞年,每次从乡下回县城,都要上书记屋上拜访、拜访,加深感情,这叫做你有情,他有权,礼尚往来嘛!你真是聪明一世,糊途一时呀!你有心到书记家里去拜访一下,他家哪一天不是门庭若??他老婆当接等员还忙不过来呢!书记城府很深,上门拜访还难以见面,有事找他先要电话预约,书记才安排时间接待。”
这一年春天,杨德山终于盼来了红日高照的艳阳天,他三月十五日入党宣誓。下半年,原党委书记调走后,杨德山就接任了一把手的职务,令同事们刮目相看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知情人士透露:“年初,杨德山在张俊英的陪同下,拜访县委书记家时,左腋下夹着一条‘金郴州’”。看来这条烟的威力真不小啊!
杨德山回忆那次拜访县委书记的经过是永生难忘的。他在商店买好烟后,走到俊英家里,进行了特殊的加工。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原包装,把烟条倒出来,每包塞进20张卷好条的拾元人民币,然后重新按包装封好,昂首阔步地跨进了书记家的大门。如今梦巳成真,他心里每时每刻都是乐滋滋的。
杨德山起初想,花这么大的血本去官场开道,真是心寒胆颤,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每月才五十多元工资,要一劳永逸年才能积蓄起来啊!可是如今要想当官往上爬,就得投靠县委书记。你不跑不送,年年原地原职不动。正如俊英所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暗暗地庆幸自己思想转弯快,仕途的顺意如新春的山花浪漫,前程似锦。
新官上任的杨德山一切感觉良好。以前,他办事受人指派,自己俯首贴耳服从。现在只管发号施令,谁敢不听,即使有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昔日的美称“杨大炮”如今换成了恭恭敬敬的“杨书记”。他似乎飘飘然了,总觉得脚没有踩着地面似的。
随着农村计划生育的深入开展,县委和县政府要求各公社每年完成硬性规定的节育措施指标,公社书记就是第一责任人,杨德山才感到任务压头,像吃不完的西瓜皮,应有尽有似的。昔日的良好感觉已荡然无存了,似乎从天上返回人间走泥泞的大道,步履艰难,特别是县委书记后天下乡来检查计划生育落实的情况,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一半,不知如何向领导交差。他更如热锅上的蚂蚁,总摆脱不了困境似的。成熟的中年人理智告诉他,不能甘居落后,等着领导摘乌纱帽。他要与世抗争,用事实证明在士途中,是一个敢于争强好胜的尖尖角。他吃过午饭,就朝彭久远房上大步流星地奔去。
二、
杨德山板着一幅国字脸,又气又急地爬上二楼,推开房门催道:“老彭,县委许书记后天要来我社检查计划生育落实工作,你完成不了任务,,怎样向组织交待?”
“莫急?!我明天再去也不迟。”老彭心平气和地说完,又关上门继续看书看报。
杨德山在门外见老彭还是推到明天再下乡,不顺从自已的旨意,真想发“火”烧他一把;又想到若是老彭破靛子乱摔,把工作拉倒,自己还不是要跟着倒霉?事到如今,只能退一步去想,看他明天的结果如何?
杨德山无奈地转身下楼,心里嘀咕:“彭久远,这回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晚饭后,杨德山突然派李秘书协助彭久远明天下乡去茅草坪大队抓计划生育工作。新来的李秘书既高兴又感觉为难,他从教师队伍改行出来到曲阳公社当秘书半年多来,一直是在办公室抄抄写写,每逢搞计划生育工作,领导安排他在家守电话机,保持与上级联络,还要搞中心工作的统计及汇报材料,还没有下过一次乡。明天是第一次下乡,心里想领略一下曲阳公社的乡俗民情,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当然是高兴的。后来,他又想到明天下乡,可不是去游览曲阳风光,而是重任在身,要完成组织上交给落实计划生育的结扎任务,究竟如何操作,自已还没有一个底,该怎么办?只好去请教一下老彭同志。
李秘书兴奋地爬上二楼,去彭久远房上商量明天的工作。他推开门一看,惊呆了。人伏在桌上,晚饭后未收碗筷,菜碗内鱼肉狼籍,酒气冲冲的,俯首、面色铁青,桌下有一块脸盆宽的呕吐物,老彭又喝酒醉了。李秘书连忙下楼去药店买来了樟脑药为老彭解酒,然后收拾桌上的碗筷,洗干净放在柜中,又找来扫帚和灰斗,清除了地上的呕吐物,还倒水用拖把把痕迹擦干净。最后等他酒醒后,扶他到床上睡。才离开他的房间。
彭久远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中透出一股灵气。六六年高中毕业时,他就成为了县广播站的通迅员。后来他爸死了,文革期间,大学停止招生,就中断了学业。如果不是这样的命运捉弄,依久远的聪慧,可成为“北大”“清华”的高材生。七十年代初,他被招干到县人民法院当了一名书记员。后来,精减机构,他带头报名下基层第一线工作,在公社当民政助理,一晃就过了五、六年。入党后,才成为曲阳公社党委的组织委员。他年龄四十二岁,比社长、书记的年纪大,资格老。李秘书尊称他“彭党委”!老彭微微一笑,亲切和蔼地说:“叫我老彭就行!”
李秘书到曲阳的第一印象,就觉得彭久远与众多的公社干部不同。其他的干部除集体下乡外,大多数时间是在公社大院里渡过,而彭久远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蹲点的茅草坪村乡下,只有干部们集体学习或开会,才回到公社。他发现大多数干部穿西装,皮鞋擦得亮亮的。彭久远却喜欢穿传统的解放装式衣裤,下乡时是穿“解放”鞋。若是不知情的人从外表上看,彭久远跟普通的百姓没有区别,说话很随和,没有半点官架子。可是集体学习讨论发言,彭久远却说得有条有理,抑扬顿锉的,令众人佩服。
彭久远在公社时,李秘书晚饭后也喜欢跟他到一起交谈。彭久远从来不隐懑自己的观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都会和盘脱出来,供对方参考。特别是彭久远有写作特长,曾多次在省、?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文章。李秘书不仅把彭久远作为尊敬的大哥,而且把他作为崇拜的对象。可是李秘书觉得有一件至今还是没有弄明白的事,别的干部选择公社附近,通公路的大队去蹲点,而彭久远却选择远离公社二十多里,不通公路的湖、广两省交界村茅草坪大队去蹲点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当李秘书多次向他询问这件事时,他总是微微一笑,不作任何解释罢了。李秘书心想:“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秘呢?也许时间未到的缘故?还是等待事实的结果来解秘?”这三个答案都在想象之中。
李秘书还发现今春公社开展计划生育工作十多天以来,别的组干部早出晚归,每天都能完成几个结扎的指标。而彭久远自告奋勇承担完成茅草坪大队三十六个计划生育结扎指标任务,去了三天,连一个结扎指标也没有完成就回来了。后来,彭久远闭门在家看书、写文章,好象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与他无关似的,直到今天也不下乡,引起了杨书记的担心和强烈不满。李秘书作为他的同事加好友,也为这位大哥的不良后果而担忧啊!
今天上午,有四个老乡远道而来,他们一没有进办公室找李秘书要求办公事,二没有找社长、书记汇报工作,而是直奔彭久远家里。彭久远破例开门迎接他们到来,先是泡茶,招呼他们就坐。然后,彭久远自费安排食堂工作人员准备四菜一汤,搬到家里,招待他们吃中饭。后来,这餐中饭吃了三个多小时,他们一边饮酒吃饭,一边讨论当前计划生育工作结扎指标的落实步方案。李秘书后来才得知,四个老乡不是普通平民,而是茅草坪大队的支书、大队长、会计和治保主任,他们是来和彭久远商量明天落实计划生育工作的。彭久远送走了他们之后,由于喝的酒过量了,就有昏天黑地的感觉,眼睛里看到天地都在旋转,站着也是头重脚轻的,站不稳当,于是伏在桌上睡一会儿,不久肚子里也翻天履地闹了起来,接着呃啦呃啦地吐了一地,才安静下来。直到李秘书推门而入,彭久远也毫无知觉,待用樟脑解酒后,过了一个多钟头,大脑清醒了一些。彭久远睡到床上后,后悔今天不该饮酒过多。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彭久远敲李秘书的房门说:小李,下乡去“!
李秘书一个鲤鱼打挺地跳起来,一边穿衣裤,一边应酬说:“吃早饭再去吧“!
“到乡下去吃!”
“要走二十多里路,不吃饭行吗?”
“去茅草坪,只要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好客的乡亲家酒甜肉香,就愁你不吃呢!”
这时,李秘书突然想起去年年底,社教工作队员返回公社时,彭久远在茅草坪喝洒醉了,被两个乡亲搀扶着他回到公社办公室,还没有醒来。李秘书急忙打冷水给他洗脸,买樟脑解酒。过了一个多钟头,老彭才慢慢醒了。杨书记恶狠狠地批评说:“老彭,你同群众吃吃喝喝,拉拉扯扯,败坏了党风!”
老彭一听到杨德山带指责的话,心里很不服气,立刻板着脸孔说:“小杨书记,话怎能这样说呢?群众用酒款待,说明我们与群众关糸更密切了,你这‘游击队长’到茅草坪去,群众的凳子没占边就走了,谁理睬你呀”?
一提这事,触中了杨德山最敏感的穴位,尴尬地走了。
李秘书起床后,洗漱完毕,背上挎包,与老彭一同上路。
三、
山弯里,玉溪河似一位秀气的少女??南来,一出山门,地势豁然开阔,河面加宽,水清如镜,水草幽幽的轻舒在河底,把河水染得甜而且绿。成群的鸭子在河水中嬉戏,时而追逐,时而拍拍翅膀,“嘎嘎嘎”地叫着、闹着。河边沙洲上水草丰茂基,嫩嫩的、绿绿的,那里多头水牛、黄牛甩动着轻松的尾巴,埋头尽情欣尝着大自然给予它们的恩赐。河两岸是一片平整的稻田,连着东边和西边的山根。在这山间冲积盆地的西面,座落着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叫茅草坪村。这里的人们耕田作土,挖圹养鱼,建栏喂猪。真是日出劳作,日落而歌,合唱着一曲民以食为天的乐章,延伸着茅草坪发展的历史。
据郑氏家谱记载:“郑太祖衡州花石坳人,家贫,乃长工,携邻村财主姜氏之女私奔,于湘粤边界之茅草坪落脚谋生,生四子、二女、、、、、、尾房无后嗣,清朝嘉庆二年,接广东昌铺郑家?侄为义子,故子孙入广东户籍。”
岁月如一只老母鸡,郑太祖的子孙发了两百多年后,这里成了一个有九百多口人大村庄。其中广东户籍有十二户,有六十多口人,都集中住在村子的南面,只有一条小巷相隔开,不知内情的人,就不可能了解这“湘粤”之界线的,是个典型的边界村。
茅草坪村的湖南人有八百多口人,分为五个生产队,是曲阳公社最南边、最偏辟的一个大队。也是杨德山搞计划生育最伤脑筋,最感头痛的地方,这里的党员、干部是生二胎外,其余的平民都是二胎以上。前年冬,杨德山带了四个公社干部来这里抓计划生育,每天早晨四点钟从公社出发,到茅草坪都是一无所获而归,一连来了半个月,还是当了“杨白劳”。难道他不急吗?他埋怨大队干队不卖力,更埋怨这里的群众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简直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刁民”。可是“埋怨和破口大骂”又有什么用呢?
茅草坪村人本是同根同祖生,是一根长藤上的瓜,可是历代人都闹宗派。这里的一房门下就有六百多口人,二房门下只有六十多口人,三房门下也不足二百口人。所以一房人是理直气壮,用拳头打出就是一个“一”字,二、三房人总是受气。是一个典型的南蛮之地。这里门对门、巷对巷的狭窄石板道上流传着家父扒灰,黄花闺女偷情的风韵事。历代也出过不少性格倔强、仗势欺人的“蛮牛”。
杨德山也多次听茅草坪村人说过,二队的郑武彬是典型的恶棍。他武大三粗的身板,浓眉大眼,时常板着一幅凶狠的脸孔,鹰钩大鼻子,连喉络腮胡须,是一个十足的山大王形象。他凭着家族一房人多,弟弟是大队支书,自己四个儿子已长成人,稍微有点不如意的事,五父子出堂,先用拳头“说话”。
去年早春,三组树友家八岁男孩放牛时,牛吃了武彬家的几蔸菜,武彬在助菜时发现了,立刻蹿过去,一脚把小孩踢倒在路下,头跌破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血从头上流到了衣服、裤子上。后来,家人带他到大队全作医疗站,经过赤脚医生善护急忙清洗伤口、缝合、上药包扎,才止住了流血。响午,树友到武彬家要医药费。武彬眉毛一竖,睁着牛眼,把双手的衣袖往上一卷后,站成八字桩,左手撑在腰间,右手指着树友骂道:“操你娘的,你好大的味道。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菜,还上门要钱,真欺人哪,给我死出去!”四个儿子冲上前朝村友胸部猛揍几拳,树友当场倒地吐血。三房的大队会计郑长珠见侄子被打,带了五个后生赶来营救,一房人见势纷纷出动围住他们,扬言要打长珠。后来二房的民兵营长郑长彬率众赶来后,一房人才退了。第二天早晨,武彬特意牵牛吃了树友家一分多土的菜、、、、、、
树友在公社医院住院治了一个多月,花了三百多元钱才治好伤,感到世道太不公平,才到公社找杨书记告了武彬一状。杨德山听了树友的陈诉,心里非常气愤,立即派公社的司法办的主任率领干事去茅草坪调查此事,坚决依法严惩。大队支书文彬接待了公社特使,他说:“没有此事,那是树友上山砍柴时,自已跌伤的、、、、、、”由此而了案。
正是由于大队支书出面包庇一房的打人凶手。在茅草坪去年元月到七月,一房的行凶打人事件就发生了三十多起。一房的郑勇为争土界打了二房的树根;一房的郑建平为小陔纠纷打了三房的正旺、、、、、、
杨德山去年春季到茅草坪大队抓计划生育工作时,村民们气愤愤对他说:“现在茅草坪一房人多,恶棍也多,二、三房人总是受气,大队干部又不主持公道。公社干部又高高在上,不深入了解实际情况,就草草收兵,我们有冤也无处申。既然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也重演人多为“王”的戏,哪我们也要趁年轻多生几个,长大了总会有出头之日。”
听到群众的发自肺腑之言,作为曲阳公社人民的父母官,杨德山当时真是感到乱箭穿心哪!似乎面前有一座大山朝他压过来,他不管朝哪个方向逃,总是避不开危险局面,注定要粉身碎骨压成肉饼。危急时刻,成年的理智告诉他,处危不惊,才能走出困境。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用土掩”。我杨德山凭着读过十多书,有着三十多年的生活阅历坚信,有上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和支持,有公社党委和全体干部们齐心合力干事业,就没有爬不过的大山。
杨德山回到公社后,心里还在思考着如何治理茅草坪大队的落后局面。他真想亲自去茅草坪大队去蹲点,攻下这众人望而发愁的堡垒,在同事和领导面前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才能。当他想到每天一去一来茅草坪,就要走五十多里山路,这条山路要走多久才能停止还是一个未知数。再说,你每天走马观花一趟,茅草坪有谁会给你说实情?岂不是又要当“杨白劳”?到那里住一段时间,大队干部白天也要劳作,谁陪你搞社会调查?他想来想去总觉得此路走不通,只好放弃罢了。那么又派谁去解决这一难题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眼前一亮,好象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在提醒他:“姜还是老的辣”。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彭久远。在整过曲阳公社干部的十多个干部中,他能说会道,又能写,是大家公认上乘老干部,入党后,他时时处处都能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已。这次若派他去蹲点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任务。可是他又想到现实的彭久远与想象的印象是否一致呢?若是真要派他去,他板着脸孔反问:“小杨书记,你凭哪一点把我这年纪大点的人,发配到边境的贫困山村去啃硬骨头呢?”自已又如何解释呢?真是左右为难呀!事到如今,他很快想到了办事要依靠组织的力量,决定今晚召开党委会,拿到会上去讨论,以组织的名义决策,那就能推动事情朝着有利于自已的方向发展,当他预计到很快能走出困境时,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四、
李秘书还记得去年秋天刚一到曲阳公社上班,就听说了彭久远在党委会上主动请战要求去茅草坪摘下这个超生严重的后进大队的帽子,大家都对彭久远感到迷惑。
去年春末,湘南山乡巳进入了梅雨季节。大雨刚一停,大雾很快地笼罩着山野。公社的抓计划生育工作巳告一段落。杨德山在公社二楼的党委办公室召开了党委委员会议,上午九点,尽管是白天,但光线较暗,室内两旁墙上各一条四十瓦的日光灯放出柔合的白光。六位委员围着大椭圆桌两旁而坐,杨书记坐在毛主席像下的圆桌顶中央位置宣布会议开始。他身旁左边的黄社长主持会议,宣布今天会议的三个议程:一是今春计划生育的总结工作;二是大家发表对我社当前工作的看法;三是讨论作出每位干部要下乡蹲点的决议。杨书记在会上做了中心发言,对春季抓计划生育工作完成任务好的干部进行了表彰,对后进典型茅草坪、松树坪等五个边远山区大队的工作情况作了深度剖析,从而强调了公社干部要下大队蹲点的必要性。各位委员就各人的所见所闻所思进行了发言,为了搞好我社的工作,都一致?成全社十五个干部都要下一个大队去蹲点的决议。杨书记要求党委成员挑重担,把五个后进大队的蹲点任务落实下来。茅草坪成了第一个落实的对象,没有一个党委成员报名。大家一提到茅草坪就纷纷摇头叹气,都缄口,我望你,你望我报。僵持了很久,只有彭久远打破僵局,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杨书记,我去茅草坪蹲点”!大家对这位老将主动请战挂帅出征攻堡垒,从内心中致以敬佩的目光。后四个大队很快就落实到位,会议巳结束议程,王副书记宣布散会。
彭久远这次主动报名去茅草坪蹲点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原先,他也觉得挑轻担总比挑重担轻松。可是人们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老彭真的是船到码头、车到站吗?论文凭,其他干部比自己高,论职务,乡长、书记都比我大,可是我年纪比他们大,工作经历比他们长,我要发挥自己的优势,攻下这个没人敢承担的顽固‘碉堡’,让全体公社干部都清楚地知道,我彭久远不是一条老‘油条”,而是一条擅长炸炸碉堡的‘爆破杆’,令人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早饭后,彭久远就肩上挂着挎包,装了换洗几件衣服就来到了茅草坪的村前。
“老弟嫂,请问郑石柱住在哪儿?”
“就住在村前的青砖屋,石柱不当支书了,你找他干什么呢”?哪中年妇女惊奇地打量这位浓眉大眼的中年来客。
石柱是我父亲的老战友,遵照父亲的嘱咐来拜访这位大叔!”
哦!从这条小巷笔直去,到了那栋青砖屋边,往前进门,就是他家!”
“对不起,打扰你!”
“没关糸”。
老彭走到青砖屋前,见一们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戴着老花眼镜坐在门旁看《湖南日报》,亲切地喊道:“郑叔!”
“找谁呀?”老人停下看报,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位生疏客问道。
“您就是郑石柱吧!”
“嗯!”
“我是彭其昌的儿子!”
“哦!彭其昌——我朝鲜战场上的老战友。后生,快进屋坐!”老人起身收拾报纸,泡上茶,然后问道:“你父亲身体还康健吗?”
“前几年就病逝了,临终前嘱咐我‘远儿,茅草坪的郑石柱是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老战友,以前,我们每年都来往,只是近几年来,我重病在身,郑叔年老体弱,不能出远门,多年没见面了。我死后,你要代我去看望他’。过去,我在外地工作,一直公务在身,所以,今天才登门!”
“欢迎、欢迎!”
老人敬过茶水,就下厨房,拉开炉门,放下锅子,煎荷包蛋,煮粉条,、、、、、、
老彭呷了一口茶问道:“郑婶呢?”
“她前几年去世了,大女儿嫁在外地,小女儿嫁在本村,是广东户籍。小女婿说,‘爸爸,妈妈去世后,你不用劳作了,到我们家吃现饭,我们养老你!’我说‘我能动手就自己煮饭吃,实在不能生火了,才到你们家来。”
吃过午饭,老彭谈了一下来此的打算,郑石柱非常赞成。
处于年富力强的彭久远对机关中几张报纸看半天,泡一杯热茶好聊天的单调生活,是发愁的。他内心有一股被压抑的激情,有一股对新生活的追求。他出身农家,听惯了“叔伯、弟侄”的称呼声,过惯了春天握锄劳作,秋来欢欢喜喜收获的日子,与群众生活在一起,就如鱼得水 一样快活。这次来茅草坪,他产生了一种从来未有的激动和新鲜感 。
从此,茅草坪村上多了一个外姓的村民。早晨,老彭很早就去井边挑水来煮饭,主动地跟来往挑井水的村民打招呼;夕阳西下之际,他又抄着粪桶到郑石柱的菜地里浇菜。显示他能官能民,不忘劳动者本色,能做乡亲们知心人的气质。
村民们听说老彭是公社来茅草坪蹲点的干部,心里都半心半疑。现在的公社干部身着西装,衣裤笔直挺挺的线条,乌黑发亮的皮鞋,走路也是一路香风,哪能帮老百姓劳作呢?除了搞计划生育运动,催交公粮外,公社干部也是偶你走马观花地下乡,平时是少见的。老彭穿着“老解放”。言谈举止没有半点官架子,朝朝夕夕与群众相处,住在不到一个月,走访了五十多户人家。五六十岁的老农说他像当年的“土改工作队员”,青年人说他是“解放牌”干部。
郑石柱辞去了大队支书后,门前冷落了多年,现在又热闹起来。
五、
彭久远在茅草坪住了一个星期,群众陆续向他反映了大队领导班子成员的懒、散、软,村民闹宗派,村霸横行村里,政府没有申张正义,以致村民严重违反计划生育。这四个问题同时存在,又有许多内在联糸。它好一团乱麻越扯越乱,要理顺它的头序,的的确确艰难。
面对茅草坪这经经纬纬交织而成的现实彭久远深深地感到变里巳成了块久荒之地,处处杂草和荆刺丛生,要开垦它,一靠党的坚强领导,二靠人民群众的支持拥护。在新的历史时期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这是新一代共产党人的光荣职责,任重而道远哪!
月夜西沉,天上的星星也眨呀眨着眼睛入睡了。郑石柱家的煤油灯还在亮着。石柱送走了来访者后,对彭久远说:“小彭,要想搞好茅草坪的工作,首先要选好大队干部。”
“郑叔,你当大队支书时,就怎么没有培养接班人呢?”
“怎么没有呢?八二年,我五十五岁那年经常有病,向公社党委反映我们大队要另选支书一事,提了一个候选人,就是三组的郑长彬。他在部队入了党,退伍回家 ,办事公道又能干,在群众中很有威信。可是杨书记把头一摇说:‘郑长彬是小学毕业生,文化水平太低,再说选你侄子当支书,群众不说我们搞任人唯亲吗?我看郑文彬是高中毕业生,作为培养的对象如何呢?我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表态‘个人服从组织’。后来郑文彬突击入了党,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我们这里宗派斗争非常严重,共分三房,现在一房人最多,占全大队人口的半数以上。我是二房的,会计郑长珠是三房的。新支书是一房的,一房人认为有掌权的撑腰,办事更霸这。郑文彬也不敢‘挖出水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群众中经常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大队干部也不去调解、制止、处理。不服气的村民把问题告到了公社,杨书记带着几个干部来找郑文彬,郑文彬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躲着不见面,全家人外出,锁着大门,傍晚才归。杨书记等人在他家门前等了很久,饥着肚子憋着一肚子气回府。”
后来,彭久远躺卧在床上,还在回忆来茅草坪这几天的经过,综合起来,群众反映的方方面面的问题,现象表露在基层,但根子却在上面,由于领导干部严重脱离群众,草率决策造成的恶果。现在要拨乱反正,一是要加强党的领导,二是要密切联糸群众,时时处处要自为群众排忧解难,只有群众才能把自己当做贴心人,自己在群众中的威信才能树立起来。真是任重而道远哪!
就在彭久远住村串门过户了解群众的意愿与需求时,茅草坪村一房的也有一些人同时在各户“打预防针”。
一天晌午,彭久远正在吃午饭,有一个十一、二岁身穿花格衣服的女孩递给他一张纸条后,转身走了。石柱告诉他,她就是郑村友的大女儿叫晓娟,是在小学读六年级。老彭吃完饭,拆开纸条一看,是用圆珠笔写着:“我刚才路过武彬家门口,看见文彬在武彬家里召集那些打人凶手在一起,然后阴阳怪气说:‘天下大雨,各位小心路滑,千万别摔倒。’”
第二天下午,久远去浇菜时,正旺的妻子趁没有旁人时告他:“昨晚建平来到我家,说‘公社干部是过路人,老彭来查访我打人的事,你们不能说实情。否则,老彭走了,你们的好事还在后头’”。
回到石柱家后,久远对石柱说:“郑叔,我们刚一进山,‘野猪’就蹿出来了。”
“现在,这里的情况你巳经清楚了,就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石柱满怀深情地说。
彭久远在茅草坪住了一个多月,如中药郎中先生那样经过反反复复地望、闻、问、切,摸准了茅草坪落后面貌的病态脉搏,于是当机立断,开了第一付药方:“改选大队党支部”。
当彭久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石柱时,他兴奋地说;“我早就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明天就召开大队的全体党员大会,你看怎么样?”
“行啊,我明早去通知他们到大队部开会!”
早饭后,二十二个党员都陆续到了会场,只有郑文彬借有病之故缺席。
大队部办公室设在茅草坪小学的二楼的第一间,旁边是大队的会议室。正好处在教室的上方,室内正上方挂着毛主席的像,旁边各有一面鲜艳的国旗。里面宽敞明亮,二十多个党员坐在里面,并不拥挤。这次会议由郑石柱主持,宣读了党员大会的三个议程:一是分析茅草坪大队的现状;二是讨论如改变茅草坪现状的措施和方法;三是改选大队党支部。会上,彭久远代表公社党委作了中心发言,,他对茅草坪大队的党风、民风进行了透切地分析,指出了大队领导班子懒、散、软的现状,村民打架斗殴严重,其根本原因是公社党委派干部下乡少了,严重脱离群众,上级的政策贯彻不到位,广大群众深受其害。现在,我们要拨乱反正,首先要抓好领导班子的建设,使大队党支部成为能团结带领广大群众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战斗堡垒。到会的党员们听了彭党委的发言后,深有感触地说:“老彭的讲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上,老支书离任后,郑文彬接任党支部书记,党组织的生活会都没有开几次,党支部成了一盘散沙,群众利益受到侵害,也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这是一个最大的失误。现在,公社党委为了扭转这个局面,增强党支部了对党员、干部群众的凝聚力,决定选举新的领导班子,是非常必要的。讨论结束后,郑石柱提出了“郑长彬、郑文彬”为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候选人名单,并交全体党员大会讨论酝酿。通过不记名投标选举,大家一致推举郑长彬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散会后,彭久远吃过午饭,就启程回曲阳向公社党委汇报了茅草坪大队党支部改选结果。第二天上午,老彭带着公社党委的批复返回了茅草坪,撤了郑文彬的支书,在茅草坪上空响了一阵惊雷。大部分村民拍手叫好,也有的咬牙切齿、、、、、、
六
茅草坪大队党支部改选后,郑长彬第一次主持召开党支部工作会议,会上讨论了改选大队管委会的方案和各委员的候选人名单。并且决定在大队小学的操场上,召开全大队的社员大会投票通过选举结果。
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原本是静悄悄的小学校园,今天却格外热闹。村民们吃过早饭后,倾家出动,陆续来到了小学操场。操场的东面墙上方挂有一条在横幅,上面写:“茅草坪大队全体社员大会”,正中挂上了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主席台旁,各插了几面彩旗。上午十点整,大队管宣传的支委郑宣言宣布:“社员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呜炮。”红炮震荡了山乡,标志着茅草坪大队的全体社员迎来了新天地。会上,大队支书郑长彬宣读了茅草坪大队党支部关于召全体社员大会,改选大队管委会的决定,公社党委彭久远作了极其重要的讲话。尔后,郑宣言把印好的大队管委会成员的候选名单分发到各个队长手里,再由队长转发给每一个到会的社员,通过无记名投票,产生新的大队领导班子。郑宣言收好各队交上来统计资料表明:郑长啸得票第一名;郑长珠得标第二名;郑大威得票第三名。郑长彬立即召开了支委的碰头会后,随即向全体社员宣布了选举结果:“郑长啸为大队长,郑长珠为大队会计,郑大威为大队治保主任。”大会在一片热烈欢腾的气氛中呜炮结束。
这几天来,郑武彬觉得茅草坪的形势与己越来越不利。前几天召开的大队党员大会,我的弟弟郑文彬被赶下了支书的宝座;今天上午的全体社员大会,我一房的郑?平原当大队治保主任也落选了。今后,我房人说话无人听,办事无人管,成了人家?在手里的泥巴,方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他感受到如同自已在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被人推进万丈深渊一样,正在死亡之处挣扎着。
武彬猜测这一切都是公社干部彭久远来到茅草坪后的所作所为,真是窄路相逢,要决一雌雄?他越想越气,满脸气得通红,脸上的络腮胡子都在抖动,两眼睁得圆圆的如牛眼,眼神放射出凶狠的目光。他走到家门口,朝天骂道:“彭久远呀,彭久远,你总会不得好死!”骂完之后,武彬觉得心里还不解恨。他重回家里提一条扁担,要冲到石柱家里,叫彭久远尝一尝我武彬用扁担打的味道如何?他刚一出门,就被四个儿子拦了回来。并且夺了他手中的扁担,孩儿们纷纷骂道:“你去找死呀”!。这时,武彬才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瘫倒在厅内的睡椅上。
这一回,武彬才感觉出了处在孩儿们面前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味。后来,他才退一步去想,慢慢意识到草根百姓跟政府官员斗,那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一样,哪有好果?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若不是孩儿们的阻拦,自已必定无疑要进政府的牢房过日子,他越想越害怕起来,眼里流出了悔恨的泪水。事到如今,他觉得只有把仇恨隐藏在心底,等待着有利时机的到来。
湘南山区的春末夏初是梅雨季节,六月份就开始雨少了,七月份就处于高温笼罩之下,到八月下旬,仍是天高云淡,不见有半点雨星的迹象。一连六十多天没有下雨,曲阳公社的玉溪河巳经断流,河床裸露,有坝无水入渠。两岸绿油油的稻田里巳断水一个星期,纷纷呼唤着“救命”。干旱炙考着益山人民的心灵。县委县政府召开了各公社和在城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会议,号召各行各业捐款出力支援抗旱,誓夺全县晚稻丰收。还组织了在城机关干部、农机技术人员,带着抗旱用的机具,下到各公社巡回指导农民抗旱保苗。曲阳公社也及时开了大队和生队长的干部会议,杨书记在会上传达了县委指示精神,根据曲阳公社的实际情部署抗旱工作,要求全社人民奋力抗旱自救,誓保晚稻丰收。
公社的抗旱动员会一结束,彭久远回到茅草坪,晚上就与郑长彬,长啸等大队干部召集各生产队长在大队部商议抗旱大事。会上,彭久远兴奋地对与会干部们说:“各位队长,上级要求我们抗旱保苗,力争晚稻丰收,我看茅草坪还是能想出办法来,县级水利部门支援曲阳公社四套四十马力柴油机带动的抽水机,公社党委开会决议分一台给我们大队抗旱,现在的部题是要讨论在什么地方安装抽水机,才能使全大队八百多亩晚稻有水灌溉。”干部们听说上级能免费给我们大队提供抽水机,都非常高兴,纷纷说出了安装抽水机地点的设想。到司公坦坝下两百米处的玉龙潭抽水,只要铺设二十多米管道,抽上来的水就可以流进原来的引水渠里,全大队稻田都能灌溉,解决燃眉之急啦!五队队长郑伟说:“玉龙潭岸边是私人的自留地,大队建抽水机站不是要占用私人的土地?”
“大队占用了私人的自留地,由各队拿出集体的土地去补尝,损失了每一分土的庄稼,大队补偿青苗费一百元。”大队长长啸当场严肃地表态说。
“究竟哪个地方安抽水机最好呢?”彭久远又问道。
“据我了解,玉龙潭岸上有三个人的自留地,靠上的是三队友发家的,中间的是二队武彬家的,靠下的是四队友鹏家的。从玉龙潭水深的角度看,我多次在哪儿洗过冷水澡,武彬家那块地下面最深,大概有四米多,其它两处不足两米”。长珠的话不多,恰到好处。
“照你这么说,建抽水机房就一定要安在武彬家的自留地上?!”郑大威带着肯定的口气说。
“要占用武彬家的自留地,武彬会不会闹事呢?”二队队长郑长信说。
“我们是集体征用私有土地,合理补偿。大家去做一做工作。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就是刀山同也要敢上,火海也要敢闯”!彭久远坚定地说。
长彬问道长信武彬家那块地只有一分地时,说:“会计,你到出纳那里拿一百元钱,与大威,长信一起,散会后,到武彬家去落实征用他家自留地。长信你先介绍大队的意图,并表态用集体的哪块地作为补偿,长珠付青苗损失补偿金,他领钱后及时签字。”
安装抽水机的地点确定好后,长啸布置明天的工作说:“各队明天派五个壮劳力跟彭党委去公社把所有的抽水设备都搬回来,二队要派两个劳力把武彬家的那块地整平,长珠明天要根据各队的田亩摊派多少建抽水机房的建材,等设备到位后,立即安装调试、抽水保苗。然后再建机房。”大家看到布置抗旱工作,很有头绪,都对胜利充满着希望。
大队散会后,长珠、大威、长信一起来到武彬家。武彬去曲阳妹妹家天晚未归,他的大儿子大梁接待了三位来者,长信介绍了大队抗旱安装抽水机的意图和补偿方案,大梁表示深明大义,给予支持大队的工作。长信表态用队上的最近的好土“肠子地”那块土,作为补偿损失面积,长珠发给他一百元补偿金后,要他在领条上签了名,并要他把大队的旨意转告其父亲,做好他父亲的思想工作。然后三人与大梁握手告别,感谢他对大队工作的支持。
第二天,茅草坪大队的抗旱工作依照昨晚的布置开始执行。清早,彭久远带了二十五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他们有的手里拿着棕绳或八号铁晋圈,有的肩背着木杆或竹杆,去了曲阳公社搬回抽水设备器材。长信派了大梁与他一起在玉龙潭左岸辣椒地里,摘去辣椒,铲除辣椒树,整平抽水机房地基。
八月天,久旱无雨的太阳像发了疯的猎人端着猎枪疯狂地向大地不停地扫射,阳光白亮亮的,令人刺目。早饭后,长信和大梁在河岸边整土时,头戴草帽,身穿汗衫,也像贴着只烫斗浑身在受着烫,额上、脸上、身上各处都泌出汗珠在流淌。岸下玉龙潭的河水由于断流,河床上下?露着大大小小的卵石,中间玉龙潭平静的潭水清冽,可见潭中的游鱼往来?忽。大约有几十亩宽的水面像一块巨大的蓝玻璃,反射着太阳的白光。整个大地象烧透的砖窑,四周都散发着热量。
突然间,长信发现大约一百多米外,有一个老头子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过了一会儿,随着老人越来越近,大梁终于看清来者正是他的父亲。
原来,武彬清早从曲阳回家,已快到茅草坪时,看到玉龙潭的辣椒地里有两个人挥着锄头在挖土,他急忙跑来看看是谁在干什么?当他看到有一个是大梁时,于是放慢了脚步前行。到了辣椒地,看到辣椒被铲除,正是整平地面时,他怒斥着大梁道:“谁叫你到这里挖?”
“是我!”长信急忙应道。
“挖来做什么?”武彬又大声问道。
“是大队决议在这里建抽水机房抽玉龙潭的水灌溉全大队的稻田。”大梁解释说。
武彬一听到“大队决议”,心里如同火上浇了汽油,突然爆炸一样,怒火猛烈地烧了起来。
以前,郑武彬觉得郑文彬当大队支书、还有郑镇平当大队治保主任,茅草坪大队是一房人说民算数,他尝到了甜头,觉得“大队”很亲切。可惜好景不长久,彭久远一来茅草坪蹲点,文彬的大队支书的“宝座”就被长彬抢了,郑镇平的治保主任也丢了,真是气死人哪!既然大队是别房人的,我武彬从来是不服气的,我要让郑长彬他们看一看,谁的拳头硬!他越想越气,脸上、勃子上条条青经绽出,他那怒不可扼的神情象屠夫一样,非要把猪杀死不可。他快步窜过去,左手抓住大梁的左手臂,然后用右手狠狠地扇了他右脸一个耳括子,大梁觉得右脸上火辣辣的痛,也觉得右耳里有只小蜜蜂在“嗡嗡”地叫。他还不解恨,接着又用右手抓住大梁的前胸衣服,左手指着大梁的鼻子骂道:“是你孬种答应的”?大梁屈于父亲的压力,不敢正面回答,低头不语,正在僵持着。
这时长信看到武彬父子在打架,心里很不是?味,想去劝阻他们。长信从左面冲到两人中间,一面用手想用力掰开武彬抓大梁前胸的右手,一面又喊:“武彬哥,事到如今,就饶了大梁吧”!
武彬见长信也来掺合,怒火又一次涌上心头,他那怒瞪的牛眼和横板着一幅酱赤的脸孔,眼神里充满着杀机,右手顺势用力往前一推,把大梁推了两米多远,最后把握不住重心,仰面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很久才自己爬起来。武彬腾出右手后,左手指着长信的鼻子骂:“你是一房人的孬种,也在出卖我”!右手狠狠地朝长信的右嘴角扇去,立刻就肿了起来,嘴角鲜血直流,鼻孔也像被阻塞,闻不出五味一样,用力一喷气,也同样喷出了鲜血。长信用右手的母指和食指夹住两个鼻孔,强行止住了鼻子出血,可是口上又来了血。他又奋力吐之。
大梁见长信的口和鼻子都在出血,走过来拉着长信的手说:“走,长信叔,上大队合作医疗室去搞药。”长信一手捂着鼻子一边走,他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火热的大地上、、、、、、
武彬在玉龙潭岸边阻挠整地,狠扇大梁和长信的耳光的事,被正在刮草的树根看到了,他回家后向长彬作了汇报,长彬随即带着大队长长啸、会计长珠、治保主任大威来到武彬的地里,随后又跟来了很多看热闹的社员,武彬的三个小儿子也来了。长彬严肃地对武彬说:“武彬叔,大队这次抗旱,需要征用你家这块自留地来建抽水房,长信巳拿集体的好土进行调换,你不在家,大梁在大队领青苗补偿费上巳签了字,你不能设阻力啊”!
武彬见几个大队干部来到这里,积藏在心底里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恶狠狠地骂道:“操你娘的B,你们好大的狗胆,你们前不久抢走了我弟弟的支书帽,今天又铲除了老子的辣椒树,还要占领老子的地,老子就要锤死、、、、、、”
武彬话还没有说完,往前跨一步,弯下腰,拾起大梁用过的锄头在手,挥起锄头往长彬的身上砸,长彬身子一歪,没砸着身,却来不急移脚 ,脚板挨了一锄头,鲜血染红了草鞋帮。三个中年大队干部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去,长啸从后面抱住武彬的腰,长珠和大威从前面想缴下武彬手中的锄头。武彬气冲冲地骂着,又使出全身的力气与三个大队干部拼搏。武彬的三个儿子见父亲被围攻,竭力扭住三个大队干部,致使大威、长珠缴武彬的锄头没有成功。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房的快来呀!二、三房的在打武彬”。一房人闻声在打架,纷纷朝玉龙潭岸边赶来。大队干部料到会受到里外夹攻,极力挣脱武彬三个儿子的纠棵,放弃斗武彬,搀扶着长彬后撤,被赶来的一房人团团围住。武彬提着锄头,吆喝着围人让道。蹿到长彬面前狂叫着:“狗杂种,你看这是谁的天下?老子今天就要、、、、、、”到场的一房人助威高喊“锤长彬一顿!”武彬话没有说完,举起锄头砸长彬的头。哄乱之中,几个大队干部也被一房人推的推,拉的拉,挤的挤,不能抱成一团伸手去救援,心急火烧眉毛。只大声指责道:“武彬,你不能行凶啊!”喊声又被一房人的斥骂声所淹没,大队干部们极力想推开挡道人,向长彬这边靠拢,而一房的有四五十人却竭力阻拦,整过场面乱哄哄的。
七、
武彬举起锄头朝长彬的头上砸下去,围观的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受伤的却是彭久远。老彭去公社汇报后返回茅草坪,看到三十米外的玉龙潭岸边几百人围住一团闹翻了一爿天,预兆着要打群架了。老彭意识到事态是严重的,武彬今天的矛头对准长彬,特意找他作对,镇住了长彬,武彬在村里就用“拳头”说了算数。况且武彬惯来是牛脾气,要吃哪蔸禾,非要咬断不可。
彭久远深刻意识到长彬是自己一手扶植的干部,工作热情大胆,有实干精神。武彬整长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在这关键时刻,自己能袖手旁观吗?众人见老彭象长跑动动员似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事态发展,身子向前微倾,两手握拳在腰间一前一后反复摆动,竭尽全力迈开双脚向前冲去。快到终点,高喊:“让路,我来了!围观的一房人人也不敢挡道,径地冲入包围卷中心,刚推开长彬,自己背上却挨了武彬重重的一锄头。老彭受伤后觉得此时眼前天乌地黑,整过大地都在摇晃,连一口气都透不上,面色苍白,踉踉跄跄,侧身跌倒在地上。
一房人见武彬一锄头打倒了公社干部,知道后果难堪,似鸭子上岸,各顾各地?了。
武彬一看被打倒的人,觉得很奇怪,几乎不相信禾己的眼睛,再定神一看,确实是老彭倒地,终于明白自己铸成大错,顿时惊呆了,他想:“以前,自己敢行凶打村人,是凭宗族拳头多,即使公社派人来调查,神仙下凡问土地公公,弟弟是是大队支书,可以“解释解释”情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量村人也不敢作对,只要当场不打死人,就可以不了了之。谁知今天趁公社干部彭久远不在场,想教训一下抡我弟弟支书宝座的长彬,老彭象从地底下涌出来挡死一样,该倒霉了,真是碰到了‘鬼’。公社干部是政府官员,平时顶撞他几句,空口无凭,他抓不住把柄,对己不敢怎么样。出手打公社干部是不行的,犯欺君罪,人家一告状,一触即发,公安人员带着枪、电棒、手?,威风凛凛地找上家门,你的拳头再多再硬,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呢?给你戴上一副铮亮的手铐和脚铐,死都逃不了。这次肯要坐牢,打死人还要填命”。武彬越想越害怕,像有人从头上倒了一桶冷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底。武彬有气无力地丢下锄头,瘫坐在地上,如一个消完了气的皮球搁在那儿。
大队干部们围了过去 ,扶老彭坐起来。可是老彭还是紧闭着眼睛,脸无血色,呼息微弱,昏迷不醒,长彬哭诉着说:“彭党委,若不是你救我,我就、、、、、、”大家见老彭不省人事,眼里噙着泪花。长啸吩咐道:“大威,你快去大队医疗站,叫赤脚医生善护带药箱和背一副担架来,抬老彭上公社医院去抢救!”
“好!”
出事后,武彬的几个儿子也没有退场,大梁焦急地喊:“爸爸,我们一起去公社自首!”
武彬被儿子一喊,似才清醒过来,说:“大强、二强,大威背担架来了后,你们抬老彭到公社医院去抢救;三强回去带钱带鸡蛋也一同去医院。等老彭脱离了危险后,我们再去公社自首。”
赤脚医生善护背着医药箱急冲冲地赶到玉龙潭岸边,查看了老彭的伤情后,掐了老彭几个重要的穴位,给他疏通气脉,还打了一支“强心”剂。老彭的脸上才有了点血色,呼吸声加大了一点,但仍然没有醒来。大威背来担架后,武彬五父子抬着老彭轮流快速直奔公社医院去抢救。
送了老彭后,长彬吩咐道:“长啸,你和大威一起,继续组织劳力安装抽水机抽水抗旱,我和会计去医院看护老彭。”于是,大家一同行动起来。
这一天,茅草坪大队的男女老少,同时议论同一话题。一房的人说:“武彬打人不是时候,不会见风使舵,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被武彬欺负过的人都说:“这下武彬碰上了硬对头,打了公社干部,政府会放过他么?”
公社医院座落在曲阳西南方的松树林中,是六十年代建的四合院式的红砖平房,大门朝东,门的右边是西医诊断室和西药房;门的左边是中医诊断室和中药房,北面的一排房子是医院的职工宿舍,南面和西面的房子是病号房,院子有二十多亩宽,四周房前每隔六米种着荫香树,巳有五米多高,枝叶繁茂,清香宜人。中间设有一个圆形的花坛,种着各种花木,四季花香。这里环境优雅,灰白色的墙面显出一片宁静的气氛。老彭就躺卧在南边第一间观察室的病床上。观察室里墙面洁白,只有两张病床,显得宽敞,床头都有一个用来挂打吊针药水瓶子的铝合金支架,对面墙上有一个时钟“嘀哒、嘀哒地响着,推移着时间的变化。
彭久远经过公社医院的医师们会诊,采用了中西结合的治疗方案,打针吃西药外,还用针炙扎穴位,奋力抢救,武彬五父子和两个大队干部都绷紧着脸,以期待的目光至始至终守护在他的床前,经过两夜一天的输液,第三天日晨,老彭才慢慢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就很吃力地问道:“郑支书,你安排了谁在安装抽水机抗旱呢?”
“彭党委,你安心养伤吧!我送你来医院的那天下午,巳安排长啸和大威负责组织有关技术员在安装抽水设备,试车抽水了。”长彬深情地安慰他说。
久远见当前抗旱大事巳办妥,默默地点了点头。守护在床前的人见老彭终于能开口说话,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绷紧的脸容开始舒展。吃过早饭,武彬带着四个儿子去了公社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
第六天,老彭觉得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就要求出院,回公社汇报工作。领导和同事们对老彭深入群众,依靠群众勇斗恶顽,整改茅草坪的落后面貌,舍生忘死的救人行为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老彭心里觉得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为党的事业,应尽了义务而感到慰籍。
在茅草坪人民抗旱保苗,誓夺晚稻丰收的关键时刻,作为公社的蹲点干部彭久远,是亲临一线的指挥员,身感责任的重大。他伤好后,在公社住了一宿,吃过早饭,就准备去茅草坪。这时,公社司法办主任杨坚上门来征求处罚武彬的意见,当他看到《关于郑武彬殴打公社干部彭久远的处罚决定》中写到“武彬要承担赔偿被打人员的全部医药费及营养费二百元外,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六条规定,从重罚款一千元,并保证不再重犯”时,觉得恶棍是要从重惩罚,自己虚弱的身子也要补一补。他回忆了打架的全过程后,想到武彬五父子抬自己到医院抢救,说明他对所犯错误有悔改之意,于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罚款一仟元不妥!”
“不罚款就不能体现从重处理,就不能平民愤”!杨坚以理据争地说。
谈到平民愤,老彭脑海里在放“录相带”,他沉思了一下才说:“像武彬这样的人识字不多,只认得几个拳头,实足的法盲。我们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对农民问题,应重在教育。我认为武彬只要认错、改错,不再重犯,消除村邻之间的隔亥,铲除宗派主义山头,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提高了,个人恩怨又算得什么呢?”彭久远真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坚听了久远的陈述,点了点头,致以敬佩的目光后,转身而去。
下午,彭久远带着虚弱的身子回到茅草坪,武彬也在公社司法办交完全部费用之后,也回了家。
彭久远一到郑石柱家里,不少社员带着鸡蛋闻声而来,表示慰问。
彭久远深情地说:“乡亲们,你们的好心意,我全领了,但鸡蛋我不能收!”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彭党委,你来了茅草坪,成了大家的主心骨。你为了大队抽水抗旱保晚稻,吃了这么大的苦,受了这么大的难,我们大伙真心感谢你呀!”大家说完就把鸡蛋放在石柱的竹篮筐里,转身而回家。老彭感动的热泪盈眶,目送他们离开。
乡亲们离开石柱家后,石柱一回家就对老彭说:“彭党委,不少的乡亲在议论武彬打人的事,政府没有从重处罚,都表示疑惑不解。
彭久远一本正经地说:“只要武彬知错、认错,就要给他改错的机会。这是人民政府的策略叫做‘欲擒故纵,以观后效’嘛!”
晚饭后,彭久远就往武彬家走去。
湘南的八月下旬,久旱无雨的夜空,群星璀璨。西边天空似乎在火烧云,红彤彤的一片,偶尔吹来一丝风也是热的。村旁的柏树冠中有知了在低低地“知——知——知——”呤唱,那玉龙潭岸上柴油抽水机的“隆隆”轰呜声,震荡着山乡的夜空,犹如欢唱着一曲战天斗地的颂歌。
武彬家在茅草坪村子的北面,是一栋座西南朝东北方青砖建的木楼瓦房,结构是四方三间的式样。屋内中堂上方有一个先祖柜,柜下面摆着老式的高饭桌,北面有几张竹制靠背椅,南面也有一张竹制的睡椅。晚饭后,家人都喜欢外出纳凉,而武彬则在洗完澡后,喜欢躺卧在竹睡椅上闭目养神。高饭桌上的油灯上跳动火苗,放射出昏暗的黄光。武彬见老彭走上门来,心里先是一惊,心想:“当官的找上门来,总没有好事”。他马上坐起来,抬头望着老彭那天伤后还没有康复、呈现苍白的脸色,无任何恶意,才平静一下心情,慌忙起来泡茶,招呼老彭就坐。
老彭就坐在武彬对面的竹椅上,心平气和地说;“武彬哥,俗话说‘不嚼黄连,就不知其苦味’。《增广贤文》中也有这么一句话叫‘君子也有错’。这次公社司法办处理你的原先意见‘赔偿被打人员的医药费、营养费外,还要从重处罚金额一仟元。’”武彬听后脸霎时一沉,一阵黄一阵白,五神不定,坐立不安。后来老彭说:“司法干部在征求我的意见时,我不赞同罚款一仟元。”
武彬感激地跪在老彭面前,噙着老泪,连声叫道:“好人哪,是我瞎了眼,害得你们好苦呀!”
老彭立即扶武彬坐原位,满怀深情地说:“只要你认错、改错,重新做人,求得乡亲们的谅解就行了,至于我个人受痛,我决不计较你。准备明晚给你一个机会,向乡亲们谈一下自己的打算。”
“我一定、、、、、、”
干旱又在重现着昨天的面孔,玉龙潭岸边的柴油抽水机响了七天七夜后,茅草坪大队的晚稻都灌了一次水。傍晚,西边的天空挂着一颗又大又亮的金星,点亮了夜空,稻田的禾叶尖上都吐出晶莹的水珠,与星光相辉映。为抗旱而奔波的人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大家在晚上纳凉时,围在一起议论着老彭来茅草坪蹲点后,他带来的新变化。
正当人们对彭久远品头论足时,大威提着煤气灯来到了村东的祠堂门前,并用楼梯把它挂在门廊檐下的梁上。大队长长啸大声喊:“各队社员请注意,今晚大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人人都要来祠堂前坪里开会!”
纳凉的人们听到今晚大队要开社员大会的消息,都觉得很突然,都带着好奇的心情来到了祠堂前坪,不一会儿,男发老少大概到了六、七百人,在明亮的汽灯光照射下,只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当老彭、长彬和武彬也来到了门廊下的台前时,长啸宣布:“大会开始”。长彬介绍了今晚会议的重要议程后,武彬作了重点发言:“彭党委,大队领导、各位邻舍,我武彬过去的为人处事,都是用‘拳头’讲话,大家都清楚我的“一百钱”。这次为了阻拦大队抗旱抽水,又逞凶殴打了大队支书和公社干部,犯了王法,成了大罪人,本应该受到国家大法的处罚。现在彭党委为了挽求我,请求人民政府对我免除从重处罚,我武彬从内心中感谢共产党的大恩大德。下决心彻底认识过去所犯的错误,重新做人。对受害者表示赔礼道歉,赔偿医药费和一切损失,以求得乡亲们的谅解、、、、、、”
散会后,面对武彬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茅草坪大队的干部和社员的脸上都呈现欣喜的目光,会场上一片祥和的气氛,给了人们一个崭新的印象,老彭也觉得茅草坪的工作露出了胜利的曙光。
八、
彭久远像一位出色的驾驶员忍辱负重开着“推土机”,推平了茅草坪大队宗派主义的最后一个“山头”,为开创茅草坪的新局面奠定了基础。从此,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进一步提高。茅草坪大队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一见到老彭的身影,就会亲切而又响亮地尊称:“彭党委!”
美丽的湘南深秋,夜色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夜空如青石板,襄嵌着无数的明灯,一闪一闪的放出银光,远看山岭朦胧,飒飒的秋风干干净净,清清亮亮,凉爽宜人,还带着秋果成熟的馨香,沁人心脾。当月儿跌落西山顶时,茅草坪村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晚饭后,洗过澡,拿着“劳动手册”到队上办公室,要生产队记工员记好今天劳作的项目和工分,然后甩掉“包袱”轻快地进入了梦乡。只有郑石柱家中的煤油灯光仍在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门推开了一边,中年高个了郑长彬侧着身子进来后,又把它关上,说:“彭党委,我来向你汇一件事!“
“好啊!请坐下,再说吧!”
“四队的郑万钟家大难来临啦!”
“怎么一回事呢?”老彭惊奇地问道。
“他的母亲下午去世,父亲又病倒在床,两个小女孩接连两餐没进食,饿得“嗷嗷”大哭。近年来,郑万忠生下两个女孩,还想再生一个男孩,为躲避计划生育运动,带着妻子流浪在外。家里由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照管小孩,由于缺劳力出工,年年决算超支,粮食也不够吃,养猪又不对路,一年坎坷几次,是我们大队的头号困难户,现在又是“雪”是加“霜”。
“郑万忠回来了吗?”
“明天,我们派他的房兄去找回来”!
“我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关心群众是我们的天职!”
“公社杨书记说‘社员违背计划生育的,不是还要罚款么?”
面对长彬提出的对超生户罚款的问题,老彭心想:“自己在公社也看到过上级的文件中,也有这样的条款。可是到茅草坪与群众生活了几个月后,觉得贯彻这样的文件精神,干群关糸就越来越僵,更会造成恶性膨胀。能不能找其他的办法解决农村计划生育的难题呢?”他觉得路是人创造出来的,于是沉思了一下,心里豁然开朗,眉宇间透出深沉、稳重的气质,然后说;“计划生是我国长期的一项基本国策,实施它一靠组织领导,二靠人民群众的紧密配合。我们做基层领导的面临各种情况,应该采取多种方法去解决,目的是为了在群众中树立党的威信,密切党群关糸,把党的计划生育政策变成群众的自觉行动。”
“那这事该怎么办呢?”
“今晚派妇女主任照顾一下他的两个女孩,另派四个人抬他的父亲到医院去急救,明天组织劳力把他母亲葬下去,郑成忠回来,再动员他去结扎。”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钱”!
“你先拿我这仅有的六十多元钱给他父亲治病,安葬方面的钱,去发动党员、干部、村民先派来再说,不过账目要记清。郑万忠回来,看他是否有能力还?是否愿意去结扎?他愿意动手术,眼下还没能力还钱,你说服大家作为垫付。他这个纯二女户能第一个主动去结扎,就能开创茅草坪大队计划生育工作的新局面。”
长彬回到家里,心里还在想着明天怎样解决为郑万钟筹集钱办丧事,自已家景贫寒,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垫付给他,该怎么办呢?只有依靠组织的力量。
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幕上还挂着一颗又大又亮的启明星。长彬就起了床,朝大队长长啸家走去,催他起床商量今天的大事如何开展?
长啸起床后说;“我们马上召集大队、生产队干部的紧急会议,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参会的干部们就来到了大队办公室里。长彬说了一下开短会的旨意,彭久远强调了这样做的重要性,并号召大家自愿派钱(先垫付)解决难题。大家都一致赞成这个做法切实可行,纷纷掏钱出来,解囊相助。长珠记下了每人的派钱数额,大威收好钱,统计一下就有九百多元。长彬一看离计划的目标不远了,心情才放松了一些,然后说:“会计,你和大威、四队队长一起上门到万忠的房兄家里,说服他们也自愿派一些钱资助万忠渡难关。”长啸安排各队劳力及今天的工作布署后,散会就分头行动了。
下午一点,万忠的父亲医病好了回到家,神情沮丧的万忠夫妇也从外地乘车赶回到家,当看到郑长彬带领全村人东奔西忙为他家办丧事时,对新任支书感恩不巳。长彬趁机开导他说:“万忠侄,抬起头来朝远看,你过去一心只想生个男孩,躲避计划生育运动,滑到了家破人亡的边缘。现在公社彭党委、大队支委都在挽救你,你看这笔账、、、、、、”
尔后,郑万忠来到郑石柱家,感激得热泪盈眶地说:“彭党委,我过去没有听党的话,误入了苦海。只有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中国共产党的英明、伟大,并决心永远听党的话、、、、、、”
彭久远鼓励他说;“年轻人只有听党的话,才能安居乐业地过日子。”并对他们主动去结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长彬等万忠家人最后瞻仰母亲遗容后,就立即命人抬盖封棺,当天下午组织大力士抬到玉溪河西岸祖墓旁下葬。
出殡之时执闹非凡,人们发现老彭这几天日夜操劳,脸更黑更瘦了。他眼角挂着泪痕也去了送葬,还陪同万忠夫妇一同归来。
茅草坪村人很理解彭久远的心思和举措,似乎春风吹拂着每一个人的心灵。面对着这看得见摸得着形象,都致以敬佩的目光。
后来,彭久远回到公社,杨书说恶狠狠地批评说:“彭久远,你是怎么搞的?对违犯计划生的人有困难,还发动群众资助”!他爱理不理地说:“钓鱼也要一条蚯蚓,光棍一条,只能把鱼赶跑,还不是徒劳一场?”
九、
雨停后,迷人有春雾给大地披上了洁白的俱纱。高山像怕羞的姑娘,极力掩饰着真实的面容,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那秋冬落叶的树枝上,新春蓬发的嫩叶,极力展示着绿的光辉。
李秘书和彭久远沿着玉溪河左岸一条斗蛇行的山路南下茅草坪,一老一少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又谈论公社春季计划生育的工作情况。李秘书兴奋地问道:“彭党委,你年纪比社长、书记大,凭什么条件分配你到这偏僻的山村大队来抓计划生育工作呢?”
“茅草坪大队是全公社计划生育有名的的后进大队,每年搞这项运动,公社干部深夜上门去催,那里湖广两省的人而居,弄不清谁是对象,你去抓谁?”
“那大队干部为什么不带路呢?”
“大队干部们说:‘搞计划生育运动最得罪人。你们公社干部打游击,忽东忽西,调来调去,我们土生土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
那计划生育有只是一句空话?!“
“这个大队七年就增加了两百多口人,除二十多个党员外,都是二胎以上。”
“现在的群众工作真难做呀!”
“它是全公社的最大的老大难的单位呀!光是今春要落实节育措施的育龄夫妇就有三十多对。公社党委开会时,大家一提到茅草坪就纷纷摇头叹气,分配任务时,都缄口,先怕杨书记派到自己头上。僵持了很久,唯有我老彭打破僵局。我表态‘要让茅草坪大队的计划生育对象都自动自觉地来公社医结扎’!杨书记和其他几个党委都不约而同地说:‘老彭,别吹牛皮!’我说:‘我是共产党员,说话算数!’”老彭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山谷中回 荡着“我是共产党员,说话算数!”也许老彭的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感动了天帝,急忙收拾散盖大地上的春雾,让所有的高山都显露出雄姿,天空明净高远,大地清新发绿。玉溪河水在峡谷“哗哗”地歌唱,两人合着这新春催人奋进的旋律,加快步伐往前奔。
李秘书跟着老彭治着玉溪河左岸走了几里山路后,又下坡匆匆南行。下到河边,路面高出河面一米多。早春三月,也许是南岭山脉饱蕴着珍稀珠翠,才润泽出这晶莹澄澈的玉溪河水。往右低头一看,明镜似的河水倒映着蓝天是白马奔跑的胜景,两岸的青山绿荫如盖的画面,还有这一高一矮匆匆赶路的身影。
路就在脚下延伸,河面也不断地变幻着倒影的场面,犹如放电影。李秘书被这美丽的景色陶醉在朦胧的意境中,可是重任在身,没有时间欣赏和联想,只记得赶路。老彭步子甩得“扑扑”响,昂首挺胸,越走越劲。
这一条路,老彭走了多少回,本人也记不清楚了,只有天知地知,路边的小草最清楚。从南下茅草坪村的那天起,老彭在公社和茅草坪这相距二十多里之间,架起了一条“索道”,他就是索道上的“吊车”,装着党的事业,装着人民的意愿,反反复复地运动着。
后来,老彭发现李秘书相距较远,就停下来说;“小李,快一点,一定要在早饭前赶到茅草坪。从前边往右叉路上了那个山坡,翻下去,过了石拱桥,才到达茅草坪。
雾散后,清晨的太阳更红更亮,这人圆圆的魔术家,是多么慷慨地普照大地啊!
老彭带着李秘书爬上山坡,路两边的大树遮天蔽日,空气中夹杂着枯枝烂叶潮湿腐朽的气息。到达山坡顶,视线可远望到那边满山的青青翠竹,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嫩绿,环境更加迷人,空气更加清新。小鸟在树林子时欢快地跳着、叫着。蝴蝶在各色花间盘旋飞舞,就连那小蜜蜂也在那花间“嗡嗡”地闹着。两人一下坡,走出树林,就看到了茅草坪的美景。这是一个典形的山间小盆地,玉溪河像一条彩带摊在东边,西岸是纵横阡陌的稻田,从东坡而下的石板大路在田园里十分显目,越过玉溪桥,通向西边山脚下的茅草坪村,好一幅田园风光画。
下山后,两人进入画中,老彭指着路左边一块两尺多高的石碑说:“这就是省界碑!”
李秘书兴奋地走过去,仔细端详着碑文,北面镌刻着柳颜体“湖南”,南面是“??”。字体庄重遒劲,雄壮有力。历史的陈迹,给人们一个重要的启示,“事物一分为二。”
李秘书和老彭走了两个多小时,到了茅草坪大队的老支书郑石柱家里。很多社员们闻声而聚,郑长彬和几个大队干部都来了。老彭拿出伍拾元钱递给李秘书后,兴奋说:“李秘书,你到村小卖部去买几条烟和几瓶洒;称几的饼干、糖果来。今天,我请客!”
老支书连忙拉李秘书说:“茅草坪门廊朝北,真的主人吃客吗?快坐下,待一会儿就吃饭。”
在众人的劝阻下,两人被迫安静下来。
吃饭了,社员们纷纷离去,大队支书长彬和大队长长啸陪老彭和李秘书入席。大队干部一边招呼老彭箱子秘书饮酒,一边汇报工作。长啸说:“我们巳经把‘通知’发到了计划生育生育对象手里,大家都愿意去动手术。”
长彬接着说:“我巳经安排了大队小学的师生为前去施行节育手术的夫妇做一朵光荣花戴在胸前。临行时,师生们还要敲锣打鼓送一程。我们要把这活动搞得隆重一些,热闹一些,让大家都体会到这是一件光荣的任务。”
李秘书激动说:“太好了!”
老支书上完菜后说:“你们趁热吃了再谈公事吧!别忘了天冷,菜容易凉”。老支书说完就往老彭和李秘书的杯子里注满酒。
李秘书急忙制止说:“谢老支书,我酒量有限!”
老彭喝完两杯酒后,长彬又给他注满了一杯。此刻老彭最兴奋,回顾了来茅草坪大队半年多的工作经历,初来时,真人生地不熟,工作如何开展呢?正在疑难之际,父亲的老战友郑石柱大叔,这位老共产党员当了我的“向导”,体察民情找后进原因,发挥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为群众排忧解难,党风好转,民风也好转了,为开展有计划生育工作扫除了障碍。去年我在公社党委会上表态要“攻”下茅草坪这顽固“碉堡”的誓言,今天就水到渠成了。如意之时酒最香醇,于是开怀畅饮而下。老彭吸过一支烟,觉得酒量开始饱和了。长啸趁老彭没有注意,又给他注满一杯,老彭站起来,准备推辞。长啸也站了起来说:“彭党委,这是新年后的第一次聚会,你看得起我,就喝下去!”
老彭原先酒量不大,喝二两觉得头重脚轻,到草坪大队的群众中间生活了几个月,发现群众生活水平提高后,由过去递茶水待客过渡到端酒杯。酒是人间的圣物,朋友间相聚离了酒,友情就会显得逊色。到群众家调查了解情况,主人用最高的礼节端杯酒递给你,若不喝下去,就说你看不起主人,人家就不会说实情。老彭不得不应酬这酒风,酒兴也越来越浓。在长啸的激将下,老彭气壮如牛说:“哪能失礼呢?”说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喝彩。
老彭放下碗筷,眼前出现了花花绿绿的颜色,觉得天地在旋转,环境在变态,人也在变形。他面对着这旋转的一切,不自由地心里搐动了一下,铁青的脸搐动了一下,嘴角也搐动了一下。他闭目镇定一下说:“郑支书、郑大队长:早饭后,就催那些计划生育对象们上路呀!”
长彬说;“彭党委,你放心休息一会儿,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全力抓好计划生育这头等大事!”
长啸说:“李秘书,你在这儿照顾老彭休息一会儿,等我们带领去公社医院结扎的队伍出发,敲锣打鼓响了,我再来喊你们。”
李秘书欢快地答道:“好呀!”、、、、、、
十、
“咚锵!咚锵!咚咚锵!”欢乐的锣鼓声在茅草坪这小盆地的上空激荡着。李秘书出门一看,去公社医院结扎的队伍出发了。愿意去动手术的夫妇们胸前佩戴着一朵光荣花,后面跟着一个挑食品和行李的护理员,一支七十多人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在长彬的带领下,巳经游过了玉溪河拱桥,向曲阳公社医院的方向游去。大队小学的师生们使劲地敲锣打鼓欢送他们一程。长啸急急地跑来喊道:“李秘书,我们一起走!”
李秘书难以为情地说:“老彭还没有醒来!”
“我们先去安排住宿,老彭醒后,一定会赶来的!”长啸催促道。
后来,李秘书抬起彭久远的胳膊,往他两边的腋窝处,各掐了一下穴位,老彭惊醒了一些,才追上长啸在队伍后面压阵。
茅草坪大队三十多对节计划生育对象全部施行了绝育手术,彭久远和李秘书圆满地完成任务。可是,这天只有李秘书一个人天黑时才回到公社。县委许书记来到了公社检查计划生育的落实情况时,特地表扬了李秘书一天完成三十多个节育指标任务,县政府发给李秘书抓计划生育奖金三百元。许书记并要记者采访他的先进事迹,到省里见报。李秘书内心不安地对许书记说:“我是协助彭久远去茅草坪大队抓好计划生育落实工作的。你应该派记者去茅草坪大队了解人民群众对彭久远同志的评价。”
许书记点头道:“好啊!”
在场的公社党委杨书记气愤愤地否定说;“不能去茅草坪大队采访。彭久远是酒鬼,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暴吃暴饮。李秘书,这事你最清楚,你马上写个材料,上报到县里!”
受命之际,李秘书觉得脚上虽然穿了新鞋,抬脚却要踏进泥潭,面目全非了,一时又陷入了莫名的忧郁之中。是的,笔是剪刀,纸是新布,不量体裁衣,害人毁物都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事到如今,何去何从呢?真是矛盾重重。他拿起笔,不知从何写起、、、、、、
这天晚上,李秘书一夜反反复复辗转,都睡不着觉,于是回忆去茅草坪的经历,最引人注目的是湘粤边境上的那块界碑。
第二天,李秘书一直躲在房上没出门,心里忐忑不安担心杨书记逼他交材料。直到晚饭后,杨书记才找上门来,开口问道:“材料写好了吗?”
李秘书心里一惊,这下子要挨批评了,做个死猪不怕烫的样子,然后低头说:“没有!”
杨书记却心思重重地说:“小李,咱们要分别了!”
“调我到哪个公社去?”李秘书连忙问道。
“不!今天下午,县委许书记和记者从茅草坪大队回来后,找我谈话,要我作好离开曲阳公社的思想准备!”
“哪个接你的手呢?”李秘书惊奇地问道。
“这不用问,你猜就知道了,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杨书记是来告辞的。
李秘书心里一亮,记忆中的玉溪河河面越来越宽广,风浪越来越凶猛,辟天盖地而来,无数希望之船,在拼命地划呀划,争先渡到对岸、、、、、、
一九九二年六月写于三望坪
一九九三年四月第一次修改
二0一一年五月第二次修改(字数28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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