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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5-08-12  浏览次数:685
核心提示:风筝小说邓德要一、圆月渐渐西沉,在皎洁的月光笼罩下,湘南的山野远处朦胧,近处分明,整个大地像镀上了一层银。此时,湘粤边境上的小山村陈家山万籁俱寂,月夜更加空灵,仿佛掉一口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中
 风筝

                                        小说

                                                 邓德要

                     一、

圆月渐渐西沉,在皎洁的月光笼罩下,湘南的山野远处朦胧,近处分明,整个大地像镀上了一层银。此时,湘粤边境上的小山村陈家山万籁俱寂,月夜更加空灵,仿佛掉一口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中秋之夜,月招躺在床上,望着月亮从窗口射进来的白光,一直到深夜两点,辗转反复总是睡不着。她觉得这床像断了两条腿,睡在上面如躺在跷跷板上,忽高忽低的。忽然又像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有人呼唤她的声音。她真想听过清楚明白,四周却是寂廖无声,当她不在意时,呼唤声又在耳边响起。也许“他、、、、、、”

月招索性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穿上长衣裤,下床踏上拖鞋,走向门边,轻轻地拉开东阁门 ,轻盈地踱出房外,自已看到月光下修长的影子,意识到一个身高树大的成熟姑娘身上荡漾着一种浪漫激情,闪烁着迷人的风彩。

中秋的月色是多么的迷人啊!真是圆镜高悬,遍地银光闪闪。举目四望,满眼的珠光宝气。月招轻轻地关上房门,以免惊动父母和左邻右舍,只用脚尖着地轻快地离开村庄,然后直奔村后的桃树林。

中秋时节的桃树林,巳失去了春天那红花绿叶掩映的美景,也没有夏季果实累累沁人心肺的清香,只有那簌簌的秋风吹得桃叶“??”地响。村后桃林尽头,有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高大后生,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抓住一枝桃树枝,双脚拉开八字形,站在桃树下。皎洁的月光照得这后生通体发亮,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主人梳成一个自己满意的发形,额角上和头顶部分的头发向后翻去。这一上翻,头发便显得蓬松,却使高大笃实的身体是增加了好几公分。他那小卧蚕眉,那炯炯有神的大眼,俊俏的鼻子,配上那好看的口唇、和谐的耳轮、粉红光亮的国字脸。那英俊的身材,浑身显出充满活力的气派。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村后通向桃林路上的动静,这后生是陈家山对面只隔两丘田的黄家村人,名叫黄向一。

陈月招与黄向一从小青竹梅马,两小无猜。在月招的记忆深处,往事历历在目:童年时,曾在桃花林下,向一用竹枝和桃花枝,把编得方不方、圆不圆的花环,戴在月招的头上,要她扮新娘,自己扮新嘞、、、、、、

在夏季的菜园里,黄向一把瓠瓜错认为是黄瓜,摘下一条又大又长的,用手掰短,递一半给月招,他把另一半全吃了。她咬一口,笑一声、、、、、、

校园中,他们同年级却不同班,月招却觉得隔着一座山。下课后,两人四目相对,远远一笑、、、、、、

同学十二年,他们高中毕业,正值文化革命期间,城里的大学停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升大学无望,回到家乡,扎根农村干革命。春节期间,陈家山大队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把他们的心串联在一起。舞台上演《老俩口学毛选》,假戏真唱:“老头哎。老婆子哎,咱们俩人学毛选、、、、、、”演了一遍又一遍。唱戏之中,青年男女的爱情火花,碰撞在一起,燃起心中热恋的熊熊烈火。

月招非常清楚自己爱向一的缘故。爱他一米七五的个子,结实的身材,眉宇间透出英俊的气质;爱他的才华,读高中时,他当班长兼学校的团总支书记,在当时盛行的批判会上,流利的演讲口才和严密的逻辑推理式的批判文章,博得了师生们的颔联赞许;更爱他有一个当大队党支部书记的爸爸。她想:“大学停办是暂时的,国家建设总是需要人才,招干、招工,他爸爸总得先替自己的儿子、媳妇考虑出去拿国家工资,吃国家粮,端铁饭碗,总比在农村端泥饭碗强得多”。更爱他舍己救人的美德。只要一见到向一,去年那惊心动魂的场面就会浮现在眼前。

盛夏的太阳像一个健壮的青年浑身是劲,把光和热全部抛向广猱的大地,没有一丝风,马路旁的白扬树、苦楝树的树枝叶,都在无精打采地呆着。下午三时,整过大地像烧透了砖窑,四周散发着热量。马路上每一粒沙子,都在发出?目的白光。月招和向一兄妹去金石镇赶集后,走马路回家时,汗水涔涔地湿透了衣裳,闷热的空气渗和着人们汗水中酸馊的味儿。月招听到背后喊“等一下”!她停下扭头一望,是向一的妹妹向芬急急地追来。一辆汽车开足马力从迎面冲上来,她急忙闪出路心,另一辆汽车顺着下坡道 ,在这里会车,又冲向她,让车来不急了。司机急忙刹车,由于惯性作用,还在向前冲、、、、、、。路旁的向一神速向左跨一步,双手撑着她的腰,朝路边猛力一推,她脱险了。他被车撞倒,头部鲜血直流,不省人事,演出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英雄救美人”的话剧。月招觉得这是永生难忘的一幕。

月招的父亲却极力反对这一门婚事。这位经历了半个世纪风雨的麻子脸说:“世上那么多的后生可选,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黄向一呢?”并且曾多次扬言:“月招若是嫁给黄向一,老子要打断她的两条腿!”

麻子脸也搞不清楚,如花似玉女儿为什么要选自已的冤家儿子结亲。他恨黄向一的父亲这现任的大队支书,一直恨了二十多年。

麻子脸为了劝阻这门婚事,他还伤心地向月招道明了背离黄家支书的原因。

“那是一九六二年夏季的一天,全国各地农村都以生产队为单位,兴办了公共食堂。由于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粮食生产的收成严重不足,在这春黄不接之时,大人每餐只供应二两五米的饭,真是要勒紧腰带过日子。当时,麻子脸巳十七岁,年高马大的个子,饿得实在难忍,在集体的黄瓜地里摘了一条黄瓜充饥,被当生产队长的向一之父发现了,中饭后,连忙召开社员大会斗争了他,还扣了他的晚餐。大队干部多次表扬向一的父亲敢于维护集体利益,组织上吸收他为中共党员,先是提拔他当大队长,尔后又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一晃就当了三十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麻子脸对这不讲人情的干部,就是恨他不死。”

“爸,那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算了,别总是记在心上。时代在发展,事情就会有转变。过去,女儿的婚事由父母作主,现在是由自已作主,你应该跟上形势的发展。”月招深情地说。”

麻子脸见女儿一意孤行,气得火冒三丈。胀红脸上的黑麻子更鲜明、更显目,提起一条扁担,双手一前一后紧握扁担的一头,往身边一靠,双脚拉开了八字形,身子半蹲式成弓步坐桩,用扁担的一头指着月招,眼睛注视着她表情变化,逼着月招开口答应不嫁给向一。

月招先是低头不语,尔后双眼中?出了一串银豆豆,想到父命难违,只好先招了再说。她见父亲收桩后又想:“父亲的压服并不等于自已心服口服,虽然藕断了,可是丝还连着。柔情绵绵的,只能背地里开展活动。

向一爱月招也达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月招高高的个儿,身段苗条,柳眉丹凤眼,瓜子脸,小而好看的嘴,胸脯凸起高高的,丰满得几乎把紧身毛衣顶出两眼,显出女性特有的曲线美。他觉得月招是金石镇姑娘堆中的尖儿顶儿,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他连做梦也梦见和月招在一起,天天形影不离,是天生的一对伉俪。他听到月招爸极力反对这门婚事时,心里不免有悲哀之情;又听到月招多次表态:“好女只嫁一嘞”时,心里得到慰藉。他赞成月招的“秘密活动”计划,等“生米”做成了“熟米饭”后,不就完婚了吗?今晚,月招约他到陈家山村后桃林里,他提前到了。

黄向一看到村后的路上一百米外有一个白色人影 朝桃树林后走来时,先是一惊。当他看清是陈月招时,心中由惊转为喜,一股幸福的暖流传遍全身,他兴奋地前去迎接。

月招见到银光下的向一,通体发亮,神采飞扬。她心里“格登、格登”地猛跳起来,满脸红晕,低着头轻声说:“想你真是想得心疼!”

向一抚着月招的秀发说:“我看见窗外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我就真想与你在一起,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月招媚妩地说:“既然你爱我、想我,就随你的便!”

向一咀嚼着月招的话,他受的农村高中教育也终于缓过神来。农村里的婚姻方式是通过媒人介绍,但最终还是靠双方的主观能动作用。他于是第一次勇敢地用双手把月招拥抱在怀里。

陈月招没有立即挣开向一的怀抱,只觉得全身酥软陶醉,享受这甜滋滋的爱情甘露。她用丰满的身子胶水般紧贴着他,第一次发现他骨胳生得结实实,眉宇间透出真诚热烈的气息,男子汉的胸脯像门板那样宽大。她听到了向一频频的心跳和那粗重却均匀的呼吸声。她觉出了男人的胸膛不像女人的那样富有弹性,向一的手结实有力,简直搂得太紧,以至自已 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向一觉出了长时间搂月招太用劲,也觉累了,于是松开手。他幸福地读出:“仅仅这么一抱月招,而她不反抗,说明越过这条“楚汉”界河,女人就是自已的爱妻了。”他眼里闪着心醉似的波光,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书赠陈月招:‘爱你到永远’!”字里行间跳动着一个男性青年铿锵的脉博;月招掏出洁白的手绢,刺绣着:“白头到老”,慢慢地放在他的手心。他俩面对着月老,一齐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月招觉得站累了,拉着向一坐在上坡的一条石阶上。向一觉出今夜是人生最兴奋的时刻,他转过身子,用亲热的嘴狂吻月招那桃红色的脸,一双具有魔力的手抚摸着月招柔软的手臂和富有弹性的胸前。月招感觉有一股电流贯注全身上下,如沐浴春风,贴切舒适,陶醉于飘飘欲仙之际,当向一的双手触到那鲜红熟透的杨梅时,月招淋了一个激?。他俩望了望远处朦胧的群山,凝视着圆月,想象翩翩。订婚是人生成熟的重要标志。仿佛看到了那五彩斑阑的风筝,上好了线,腾空而起,飞向广阔的空间。他俩的心也飘然起来,向往那美好的明天,婚后生一个胖娃娃,男勤女俭,共同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花篮。

圆月渐渐地下山,他又搂着她,痴痴地说:“我可以一拳砸碎一个?头,而拳头绝不沾你的身,有你奉陪,决不像蜜蜂乱采蜜。”

她深情地望着他,娇媚地说:“你有情,我有缘,从今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任你这塑泥菩萨的圆就圆,扁就扁,现当着天地发誓,若是说一有二,遭雷打火烧,不得好死!”

夜深了,月光如水银在流淌。山风习习地吹来,使人有了凉爽之意。他又一次触动了她的最敏感处时,一种新奇感频频向他袭来,她很深情很狂热又很复杂地拉着他的手说:“走,咱们困去!”

一对情人走了,桃树林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微风轻轻地吹拂外,那惨白的月光艰难而又流畅地泻着。

                                    二、

月招与向一晚上长时间的秘密约会,耽误了睡眠,第二天的神态就呈现出疲劳的表情。结果还是引起了“麻子脸”怀疑,因为没有亲自抓到月招的私奔,所以他再“审”月招时,月招也是矢口否认这件事。无奈之下,他强行月招从东阁房搬出来,回到原先正屋房间去睡,麻子脸晚上睡觉警醒得很,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这样,月招就完全处于他的监视之下了。

麻子脸除了强行高压棒打鸳鸯散外,还多次托人做媒,替月招介?对象,有工人、干部、军官、、、、、、都是一些吃皇粮,拿国家票子的。月招说与他们无缘份,就是不依。麻子脸为此也大伤脑筋,心中凝成了一块心病,隐隐作痛。

月招搬进正屋睡后,觉得进入了鸟笼,有翅不能飞。她日夜思念着向一,只有白天外出集体工时相见,回眸一笑。夜里无法出门,她深深感受到身在“牢狱”之苦,似乎父亲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监控,只要越“雷池”一步,就有可能饱尝父亲用扁担打的皮肉之苦。她一回到家里,满脸愁容,心思重重的,令人不安。她希望向一想出良计,两人能在一起相处,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更希望父亲通情达理,让女儿自主决定人生选择之路。可是,现实的父亲总是为难自已,时时处处站不安,睡不稳当似的。

这一年初冬的一天,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撒满了大地,风和日暖的。早饭后,妇人们有的来到村前井边洗衣、洗被子,有的晒床单。月招外出挑水,遇到一群肩挂黄布挎包,头戴新草帽干部模样的人,同行中有一个高个子打铜锣似的说:“哎哟,老同学,原来是你呀,两年不见,大变样啦,成了金石镇标准化的女人,我开始还以为看错了人哩!”他话语不多,却很投机。

月招与他结下不解之缘,是高中时的同窗,叫郑敏。他爸爸是县委组织部长,儿子高中一毕业,招为干部,人模狗样地在金石镇当革委副主任。当年的老同学,两年后相遇,月招心里不免有几分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又有点儿莫名的惶惑,真是同本不同利啊!她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当官的,会认识小百姓吗?”

郑敏狡黠地一笑说:“老同学,何必说那么难听的话呢?”

月招呵呵地回哞一笑。后来,郑敏又说这次下乡的任务是带领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来陈家山大队蹲点,先到大队干部家里打个转,然后再来拜访老同学家里。

麻子脸听说今天的来客是月招的老同学,又是金石镇革委会副主任,真是喜挂眉梢。他亲自宰杀刚生蛋的黄母鸡,买米酒,叮嘱月招妈一定要好好款待这新来贵客。吃中饭时,听到郑敏说:“要驻队指导农业学大寨运动”时,他恭恭敬敬地说:“郑副主任,不嫌我家邋遢,就住在我屋前的东阁房里。”

郑敏觉得月招爸的安排正中下怀,眉飞色舞地说:“老伯伯,那就真要吵烦你们家哟!”

月招觉得今年的冬天与往年特别的不同。今年干旱从十月中旬到冬至以后,两个多月也没有下雨,每天都是冬日暖阳,陈家山大队各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正在学大寨,在玉溪河滩上筑防洪堤,开荒造田。收工回来,晚饭后,郑敏找月招到房上,表面上是了解陈家山大队的情况,实质上向她求爱。月招告诉他,她的男朋友是黄向一。他讪笑着说:“老同学,恭喜你呀!”他接着又炫耀优越的家庭条件,爸爸是干部,妈妈也是党员,在县城任城关镇妇女主任,自已也在党旗下宣了誓。在镇里搞几年,镀层金,不也到县城去了,还愁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

月招对郑敏所言,起初并不介意。她坚信黄向一是心投意合的情人。

郑敏后来说了许多双关语,说在一条既出线又未完全出线的边带。他为自已高超的表白能力而沾沾自喜,又见月招沉思不语,以为默契。他嘻皮笑脸地把一双饥渴似的爪子,伸向她的胸前、、、、、、。她忽地触电般地跳开,随即挥打一下他的手,打在空里,起身跑了。

走出房间,月招庆幸刚才没有被郑敏猥亵,觉得对得住为救自已而负伤的黄向一。

自从郑敏住队以后,月招总觉得耳边有一只无形的小蜜蜂在嗡嗡地闹着,赶不走,拍不掉似的,心中充满着莫不言状的烦恼。她想把苦衷向向一倾诉,但总找不到机会,白天要出集体工挣工分,晚上不敢冒犯“扁担”的威严,她只能以笔代言传给向一。向一回音,面对现实,一时想不出良计。俩人都陷入苦恼的泥潭之中,只能等待时机降临。

月招非常清楚明白郑敏住在东阁房的意图。她觉得这个世道对她太不公平,真是该来的不能来,不该来的却总是在身边。一个弱女子岂能凭自已的微薄之力,来摆平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呢?常言道:“顺者昌,逆者亡”。月招从这个角度去想,觉得郑敏到陈家山后像刮起了一阵狂风,把一只刚驶回港湾的小帆船,又推向了风高浪尖的海面上,她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以前与向一海誓山盟,因为升学无望,困守农家。从小青竹梅马,红花绿叶相依,是理想的意中人,现在想到他家有三个兄弟,缺少住房,父母经常有病,嫁到他家犹如来到一条大河边,水势汹猛,白浪滔天,没有桥,也没有渡船,过河没有希望,一辈子如同在沙滩上劳作,日子暗淡。而郑敏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小伙子,能说会道,又有“大树”撑凉,说不定将来有更高的官位等待他去任职,若是嫁给他,自已就成了一个响铛铛的干部夫人,身价倍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历史的潮流,她似乎眼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山顶的羊肠小道,无数人手拉着手,脚踏坎儿一步一步往上攀;一条是笔直的大马路,公共汽车往来奔驰,站上一停,人们蜂拥而至,叫着、喊着、挤着,先上者坐,后上者则站罢了。婚姻的决定权由女人掌握,要不将心交付这个男人,就该交付给那个男人。

过了一段时间,麻子脸发现了郑敏的意图,感到非常满意。他想:“郑副主任若是成了自已的女婿,那就圆了自已的梦呀!”当他看到月招总是心事重重的,脸上无笑容,紧锁着眉头,失去了以往朝气蓬勃的样子,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时难以分辨。他悟出了人生的义务中,生儿育女只能养大身材,难以侍侯孩儿的心呀!

麻子脸为了圆那个梦,派高而清瘦像老豆角棍似的月招妈找女儿攻心。在家中没有第三者在场时,月招妈关切地问月招:“你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不顺畅的事吗?”

月招先是低头不语,又觉得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养育自已的母亲。她叹了一口气后,才吐出两个字:“难哪!”

“你爹的意思是、、、、、、”

“爸的意图我知道 ,嫁给郑敏条件虽好,可是我跟他高中同学两年,知道他华而不实,今后后悔就没有用。而黄向一是心清如水的后生,可惜上帝安排他出生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世代都要死守几丘田,风里来,雨里去,终年劳累,养家糊口,”

“郑副主任对我们说‘你只要跟他结婚,可以安排工作,吃国家粮,端铁饭碗。’总比嫁给黄向一当农民端泥饭碗强万倍?!”月招妈言语不多,道出了父母的旨意和对当今人事的洞察。

月招掂量母言,感到母恩的深重。她深情地说:“妈,新社会婚姻自主,女儿的事应由女儿自已作快定。”她哀叹择偶真是难以求全呀!此时此刻,月招自已觉得像大海里一只被大风折断了桅杆的小帆船,在风浪中漂泊着、、、、、、

月招正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泥潭中不能自拔时,却偏偏出现了让她惊讶,似乎又在焦急等待的情景。

时令快到小寒,虽然久旱不下雨,一到傍晚,阴沉沉的黑云盖了过来,干冷的北风吹到人的脸上,却有了几分寒意,月招从开荒造田的工地上收工回家,刚一放下扁担和粪箕,正准备添加冬衣。郑敏就眉飞色舞地迎了过来,笑咪咪地说:“老同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月招惊奇地问:“什么好消息?”

郑敏痴情地看了她一眼后,神神秘秘地说:到我房上再给你看!”

月招跟他走到东阁房内,他关上门,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盖有金石镇革委会鲜红大印的通知,察言观色地放在分的手心。

郑敏这只不甘心失败的色狼,为了钓到月招这美人鱼,不择手段,巧布诱饵。他抓住镇上食堂炊事员一次煮熟的辣椒里有条毛虫,指责她不注意饮食卫生,利用职权趁机把她解雇了,要月招接替这个工作。她能不高兴吗?背靠郑敏这棵大树遮阴,跳出农门,将来可以转为国家正式职工,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人家想都想不到,这下子她实现了,确实是个奇迹。她那绷紧的心情终于松了下来,心境开阔,脸上呈现了笑容。

邂逅之后,郑敏又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崭新的“上海”牌女式手表,放在她的手心。月招戴上手表,旧梦终成现实,一股幸神福的暖流传遍了全身,她那桃红色的脸,呈现出诱人的光泽、、、、、、

郑敏这个登徒子色迷心窍,鬼使神差地一把搂住月招狂吻。月招像一只被人逮着的兔子,任人摆弄着。那天,黄向一舍已救她,印象难以磨灭,现在也模糊起来。过去看不顺眼的郑敏,瞬间成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撑出了清凉的华盖,她像一只百灵鸟投入了大树的怀抱。郑敏这种无师自通的活儿干得像老手一样熟练,她鬓角发动。飘飘欲飞,多几分娇媚,如漆如胶地贴紧他,任他一个劲地揉动敏感处。她一语不发,处于昏蓦状态,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慢慢地放倒在那张床上、、、、、、喘息声慢慢地粗重。

第二天清早,月招携带行李在郑敏的陪同下启程到金石镇革委食堂上班,开始了夫贵妻荣的生活,月招的哥嫂都夸妹妹有福气。黄向一见月招巳配嫁当官的,不辞而别。他泪眼汪汪,悲愤巳极,把月招赠的相片和刺绣着“白头到老”的手绢投入火炉之中。他很后悔当初不该舍身救她。而麻子脸夫妇见自已的梦巳成真,觉得只有现在才是扬眉吐气之时,脸上呈现出含笑的温情,前额光泽发亮,仿佛年轻了许多。

                                  三、

三年后,月招就后悔不该与郑敏结婚。

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和煦的春风渗透着处处新春的气息。郑敏每次下乡回镇上,总像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在困扰着。当年的豪放派,如今变得沉默起来。他原先觉得有优越的家庭条件,时时处处趾高气扬,工作随心所欲,镇书记们碍于县委组织部长的面子,不敢太子头上动一根毛发。特别是自已魁梧的身材,年轻干部身价。博得了许多美女的媚妩和青睐,犹如蜜蜂飞入了黄花丛中,满眼的珠光宝气,尽情地享用着花蜜。又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展翅飞翔。几年后,郑敏在接触众多的女性中,逐渐地觉察到与找过男朋友的月招结婚,变成了自已本来聪明,反而又被聪明所误了。每次回“家”,见到月招,总是提不起神来,沉默寡言,拿了衣物之后,匆匆忙忙地走了,总像有什么急事等待他去处理,半年多都是如此。

夏日里,骄阳似火热,人们都向往着清凉和谐的空间。月招对郑敏回镇来去匆匆是留心观察的,是工作需要?还是有意不与妻子接触呢?她觉得他的心思是难以摸透的。她白天舒展着眉头劳作,与人谈笑风声,晚上一上床,?然皱起眉头深思着与郑敏结婚的经过。正处于水性扬花的少妇空守一间房,是极不平衡的,看到邻居夫妇和谐度日时,内心里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内疚,对不起黄向一,当初嫁给他,白天双双对对,夜夜相随,夫唱妻合,自乐自足。现在郑敏人不人、鬼不鬼的,捉不住,降不服,又使不出什么魅力来吸引他与自已心心相印。只好自我安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命该如此,又有何该?她对郑敏还是一片真诚,用热心来熔化郑敏这块“冰”。因此,她又盼郑敏下乡归来。

中秋的夕阳西下,晚霞布满了西边的天空,一片火红。月招一见郑敏下乡回来,急忙架锅炒鲜辣椒混瘦猪肉片,红烧鲤鱼片,打猪肝汤,准备郑敏称心如意的晚餐,留他住一宿再走,结果使月招再一次失望。婚后女人流泪如放血那么伤心痛骨,男人是无法理解的。她开始怀疑一个女人只守一个男人的贞节,别人无法占有,这也是妇女人生的命运吗?

转眼又进入了深冬,月招觉得今年的时间过特别快,是在关注郑敏的动向,期盼他回归中度过的,每天警醒的神经视觉,捕捉着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不该听到的事却偏偏听到了,一天下午,月招正在洗菜,镇上的妇代主任悄悄地对她说:‘“郑敏在乡下又和一个漂亮女子勾上了,你要好好地劝他改邪归正哟!”月招听后向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后来,妇代主任告辞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他上半年来,总不愿意挨自已睡一宿,原来是有妖精勾了他的魂呀!”

湘南山乡的深冬,一到下午,北风就会呼呼地吼着,风卷着残云,也横扫着大地上高高直立的树尖,强压它们歪向南边,人们若是逆着北风而行,就有喘气不畅的感觉。到夜里北风停后,第二天清晨,大霜一定准时降临。郑敏劣迹败露后,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镇里。月招终于盼“船”到了码头。她和往常一样,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俩人共同美美地品尝。晚上夫妻共枕,郑敏在乡下太劳累,上床不久,?声响了起来。今夜,月招最兴奋,侧身紧紧地搂着他的身子,贴在他耳边喃喃地说:“敏哥,我想你快要疯了!”郑敏头一转,?声如故。月招索性用手一拧他的鼻子,?声嘎然而止。他才??地睁开眼睛。月招见他醒了,就催他爬山。郑敏爬上后还迷迷糊糊地喊那鲜嫩女子的名字。此刻,月招觉得既清新舒适而又不安地推醒他说:“敏哥,莫学蜜蜂乱采蜜哟!”

郑敏觉得她的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最敏感的穴位,心里如一桶汽油遇到了火星,立刻爆炸。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怒气冲冲地对准月招的脸一拳砸下来,她头一转,打在床边上,“砰”地一声响。郑敏脑羞成怒地说;“你这个臭婊子,我当初要是知道你不是处女就好了,搞得我现在骑虎难下,你害得我好苦哇,老子就要打死你!”他话一说完,又一拳揍向月招。

月招又机警地避开了郑敏的这一拳,心想:“郑敏出手连打两拳失利是不会罢休的,女人干受男人的拳击那是大蠢包。她决心当一个女强人,躲得开就躲,躲不开就拼命对着干,选择有利时机惩治对方,挫败他的锐气,才有平和的余地。”她跳下床,抓住一条竹扁担,横扫他的腰间,“劈哩叭啦”地连响一串,打得郑敏叫爹哭娘,然后开门而逃,等他穿好衣裤追出来,她巳消失在茫茫的夜暮之中,连夜逃回了娘家。

前些日子,郑敏为美女煞费心机,像一只酷爱腥味的“猫”。如今,美女又害得他成了一只浑身水淋淋、皮毛污涩的“落水狗”。他搞得那个鲜嫩女子是现役军官的妻子,军官到县里告了一状,县检查院立即立案审查上诉。第二天,公安人员给他戴上了一副铮亮的手铐,响铛铛的镇革委副主任,陷入了困境,自此哐啷入狱,一去三年不能生还。

隆冬的清晨,凌咧的白霜履盖着湘南的山野,月招在陈家山村很早就起了床,要赶赴八里外的金石镇革委上班煮早餐,她一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顶着寒风,脚踏白霜,五点钟就到了金石镇,保证了按时开早餐。尔后,她又看到了郑敏被捕的狠狈象,脸上骤起愁容,思前想后,觉得郑敏这家伙真是罪有应得,该坐牢房。若不是这个打靶鬼戏弄我,与黄向一结婚是名正言顺的一女许一郎。现在害得我上下为难啊!郑敏也确实害了自已,身为国家干部,视婚姻如儿戏,国法难容啊!

一连打了一个星期的早霜后,突然停了下来。北风一个劲的怒吼着,天空乌云翻?,一天一夜之后,风小了,乌云越集越厚,云层越来越黑,也越来越低,似乎一砸下来,要把整个金石镇所有的建筑全部砸碎。乌云惊凝了半天之后,又一阵北风吹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于是铺天盖地倾泻下来,整过湘南大地都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处于极度悲苦之中月招又听到了郑敏之爹的丑闻,他利用干部职位升迁之际,以权谋私,受贿五万多元,县委组织部长也被削官审查,真是祸不单行。月招原来想,郑敏劳改回来,只要官爸出面,联糸一个好单位就业,当一个职员,也好度过一生。现在一切指望都没有了,还什么盼头?既然郑敏那么绝情绝义,迟早要离婚,不如趁早行动。她横下一条心,拿起笔写离婚诉讼状,呈送县人民法院,跟郑敏离婚。

                                    四、

月招经历的家庭变故盛过严寒暴风雪的折磨,使她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处于极度悲苦的状态中,新年的钟声巳经敲响了,月招的这个年也过得无滋无味,她孤苦怜仃的吃饭睡觉。正月里,她既没有去走亲访友,也没有亲友来串门,她在忧郁中盼望着苦尽甘来。三个月后,月招收到了县人民法院的离婚判决书,她为彻底地解除了郑敏的困扰而高兴。这正是苦难巳到头,预示着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她的生活情绪在不断地上扬,紧锁的眉头也在慢慢舒展开来。她刚刚高兴了几天,镇革委主任通知她,与镇革委签订当炊事员的三年合同巳满,镇上决定不再续聘。她犹如又一次跌入冷冰冰的冷水窑中,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她原想能在镇上食堂长期地干下去,总比在家当农民好,也好找一个当工人的再婚,重建一个家庭。现在这个愿望也破灭了,真是祸不单行啊!此时此刻,她悲愤巳极,泪水模糊了双眼,比死了丈夫还要伤心,悲悲戚戚地叹道:“真是人走茶凉啊!”她噙着眼泪,无可奈何地收拾行李,趁天晚月明之际,才挑回娘家。

今年的春天真是跚跚来得迟,一连十多天的绵绵春雨,还夹杂着北风横扫着行人的脸,使人们出门就觉得冷。

哥哥嫂嫂见妹妹败兴而归,都陷入了沉闷之中。

当初,麻子脸极力要女儿攀附权贵,反而落了个鸡飞蛋打的孬果后,越想越气,脸上的麻子越气越显眼,额上的青筋条条都绽了出来。他横眉怒脸地朝月招骂道:“你真是个下贱女人,古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却不好好侍侯当官的丈夫,造成了丈夫见花思摘的恶果,违背了‘一针穿一线’的古训,在社会上留下了一个坏女人的臭名声,大丢父母的脸!”

他骂完之后,还不解恨,拿条扁担要打月招。豆角棍娘出面阻拦,愤愤不平地说:“谁不想好呢?哪一只鸟不想攀高枝?一个人时时处处都处于背时走运这反复升降的翘翘板中端,不倒向走运这一头,必然要倒向背时那一端;一个出嫁女子要生存下去,除了以身相许以外,还需要男人的爱抚和慰籍。好与不好,光是一个巴掌是打不响的。月招摔了一跤,就说明她是一个坏女人么?”

麻子脸的闷气袋被老伴捅破后,不再作声,丢下扁担,坐在扳橙上,哀声叹气,叹自已没有福气。

春寒巳经过去,阳光巳露出了温和的笑脸,陈家山村后的桃树林的枝上的桃花,纷纷含苞怒放了。月招在家呆了半个月后,觉得女人的眼泪是一钱不值的,也挽救不了自已悲伤的命运,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地走平坦的大道,常常要走泥泞的小路,跌倒以后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总会达到人生的幸福之地。她审视四年后曾经养育过自已的家,巳不是少女之时那么温馨和谐了,她从父母、兄嫂的眼光表情中觉出,自已在这个家中是一个多余的人,继续呆下也没有意思。她和豆角棍妈谈了一下在金石镇听到的外面的形势,党中央执行改革开放的政策后,有很多地方的青年男女都到金石镇火车站乘车,去外地打工。她也有到外面打工的想法,于是又搭拖拉机去金石镇。

京广线上的金石镇处于湘粤边境的交通要道,是湘南四县的物质集散地,人们乘车南来北往,东西复返都必经此地。金石镇火车站对面,有一家“满意”旅社,店主黄会演原是益山县祁剧团的配角演员,四十开外的年纪,人活泼乐观,人们都说是他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是一表风流的男子汉。党中央改革开放的指示一传下来,他主动申请离职,开设了这家旅店。月招回到金石镇,黄会演因妻子病危,请她到店里当服务员。两个月后,月招顶了老板娘。

月招一来,旅店增设了饮食部。她前几年在镇革委下过厨房,学到烹饪技术,在这里大放光彩,北来南往走东串西的生意人,做工的、赶路的,都就近到店用膳往宿。

月招很会招徕顾客。她合适的穿着,美人身架,笑容可掬,如水上绽开的一朵芙蓉花。她见有人路过店前,清一下嗓子,甜甜地吆喝道:“大嫂、妹子入店家,大哥、老弟请用茶,吃饭住宿廉物价,保您满意伸拇夸!”她那快板式的腔调,吸引过往者停下来,注目观看和尝识该店的风味。

人们评论她论气质、风度,不亚于当年的“春来茶馆”的阿庆嫂,生意做得鸿发,令同行者刮目相看。

再婚后,新夫新妇,如漆如胶,唧唧哦哦地恨夜太短,白天不能两人合目。天长地久,黄会演快五十多岁的人,哪能拼得过过近三十岁的月招呢?她开始后悔了,年龄悬殊太大,老了不中用,毕竟力不从心。

中秋时节,秋高气爽。月招送节回家看望父母时,麻子脸爹关切地问:“现在情况如何?”

月招叹了一口气说:“店好人好,可惜老公年纪太大了。”说完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只要男人对你好就行,店子又能赚大钱,你还选什么条件呢?选七选八,眼睛就会瞎呀!”豆角棍妈规劝说。

月招噙着眼泪,点了点头。她想到自从与黄向一分手,嫁给郑敏后,发现自已走错了路,铸成了大错,后悔巳晚。现在这个丈夫,条件好,可惜年纪大了点,想什么办法弥补短处呢?

回店后,月招多次翻阅书籍、杂志、询问老中医,采用买壮阳药进补的方法。首先买回参芪蜂王浆、养血精,雄师丸、鹿尾巴精之类的补药给丈夫吃,其次让丈夫多吃一些营养食品,少管一些店内事务。多多休息,养精蓄锐。她满怀信心的感情投资,除了清早采购外,还包揽了店内所有事务,像一头任耐劳的年,累得失了形体,也觉得苦有乐,快活如仙。

日子,周而复始地往后延伸。过了一年多后,月招发现收获又降为“0”,每当需要他时,他像木偶人,任你怎么推和拉,只是床上翻?几下。她往窗外看月亮,虽是圆月的午夜,光线朦朦胧胧的,偶尔看到檐下窝中栖息的一对白鸽,它们是夫妇,一只巳经睡熟,一只朦胧复朦胧。想到人生如鸽子,白天比翼齐飞,夜来偎依而睡,这原本是活在世上的内容。她向他索取,他觉得是要他的狗命一样,赏她几掌响亮的耳光。她只能蒙住头,泪水潇然满面。等他大病一场睡着去了。她哽咽出声,嗟啜不巳。

后来,他向她“通令”,各睡一间房,并声明兴趣高的时候,他会主动来做爱。他像赶不上架的?猪公十天半个月,也不去关照一回妻子,能当个好丈夫么?

空落对月招更是要命,曾几次想吃包老鼠药,了结一生,但她又想:“世上天大地大的,真的没有自已走的路么?也未免太愚蠢,太呆板了。除了他,世上并非无男人。”她不再强求他了。

尔后,重归金石镇的旅客中,他们三三两两,指指点点“满意”旅店招牌,耻笑那些未婚男人住这家旅店,保险使你“满意”。镇上的人也慢慢地知道了其中的内函,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大众化的笑柄:“黄会演店中有一辆公共汽车,可以赚大钱!”

今年的北风来得比往年早,一过了霜降这个季节,金石镇马路旁边的白杨和苦楝树的枯叶,被北风吹得横着飞舞,满街飘散。月招来到“满意”旅社快三年了,过了两年平顺的日子,可是今年却发生了变化。月招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安了,每天心情如绷紧的绳子,想放松下来,却又不敢放松,似乎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当她看到北风吹枯叶时,似乎北风也在横扫着自已的心,巳经横着飞舞起来。丑闻终于传到了黄会演耳里,觉得当众被人耻笑,男子汉的脸皮全丢光了。比身上挨了几刀还难受,胸中的怒火霎时熊熊燃烧起来。他一回到店里,恼羞成怒地撕去了文雅、温和的面纱,竖起浓眉,怒瞪大眼,右手一握拳,朝月招的左眼角揍去,她的眼里冒着金花,眼角立即青了一块,左脸也“胖”了许多。月招对突如其来的挨打,先是愣了一下,看到黄会演那副吃人的凶象,很快预料到事情的恶果。前些日子,他逼自已节外生枝,现在他既要折“枝”,又要砍“树”,不与他拼一下,女人要死在男人的脚丫子里。她脸色一沉,立即还击,提起右脚,踢中了他的下腹,他痛得得蹲了下去;镇痛之后,还不罢休,从厨房门背面,拿出一根竹扁担,劈向月招的后脑勺上,血如泉涌。月招决不示弱,左手蒙住伤口,右手抓住一个称砣,用力砸去,正击中黄会演的前额,裂开了一道二寸长,一粒米深的血口子。黄会演觉得眼前乌天黑地,看人和房子都在晃动,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滴、、、、、、

陈家山村的人来金石镇赶集时,目?了月招夫妇打架的场面,回村向麻子脸夫妇叙述了月招遭丈夫毒打一事。麻子脸气愤愤地骂道:“日死他娘,你黄会演配不上月招,就离婚吧!凭什么要痛打月招呢?她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过失,作为一个女人生存在世上,需要男人的关照,谁叫你黄会演失职呢?你没有能耐,就别糟踢我的月招啊!”

豆角棍当听到黄会演被月招打得头破血流时,脸色由怒转喜地说:“月招还是有勇气,敢跟背时鬼拼命,不然就死在他手上。”

月招经历了一场武斗后,到医院里包扎了伤口,口到店里,眼前一片茫然。思前想后,丈夫年纪太大,与已不相配,总不会有好日子过。再说,这一回黄会演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是不会罢休的。说不定这武打戏还要继续演下去,那就要付出更惨的代价。与其拼死,不如各奔东西。她横下一条心,摔碎店里的碗碟,砸了锅,毁了灶,丢下一个两岁的女儿,写好离婚诉讼书,拖着黄会演一同跨进了金石镇人民法庭的大门。

                                   五、

月招重新回到陈家山时,自已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三十多年,还是今年的冬天冷的时间最长。十一月下旬就开始打大霜,每天过了午时以后,北风准时刮起来,呜呜的吼叫接连不断。下午,北风呼喊累了,歇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山乡遍野,白茫茫的一片。那村前的冬水田水面上,也结了一层薄冰。人们穿着厚厚的冬装,清早出门,口、鼻呵出热腾腾的气来。霜武士一连表演了二十多天后,它也累倒了,不想再干。天空黑着脸,阴森森的,好像世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它似的。黑脸包公呆了几天后,雪老板终于出了场,他出手大大方方,把现有的“陈货”撒了三天三夜,湘南山野盖上了一层一尺厚的白“地毯”。当人们认为大雪停后,必定会天晴,太阳凌空当头照。可是,人们哪里知道,刚刚晴了三天,积雪没有溶完,北风吹来,冻雨又来临了。风、雨、雪交织着,风横扫着人们的脸,雨在北风的作用下,加速了冰冻。雪经过冰冻,使路面更滑,使山上的树木的枝叶冰冻体更大更重,高山上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劈哩叭啦”的树杆折断声。冰冻持续了四十多天,一直到快要过年,才解冻。月招在这严寒的季节,也是最难过之时,她一想到人生中第二次遭受挫折,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背地里总是哀声叹气。

当月招第二次离婚重返娘家时,麻了脸内心又陷入了不安的泥潭之中。他原先想,女儿的婚事祖祖辈辈都是父母作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名言。我女儿月招,当年读过高中,高高的个儿,模样也还秀气,配个小小的公社干部,要求并不过分,为什么后来闹不合呢?再说她二嫁开店郎,黄会演也应该知足,和气生财,为什么也要分道扬缭呢?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古代名言到今天就全过失了吗?他从哪个角度都想不通。回过头来,只能怨自已倒霉,没有福气。他回顾了月招初次找男朋友的情景,如果不阻拦她嫁给黄向一,也许不会出现两嫁两次散伙的局面。从这个角度上看,他读懂了现代男女自由恋爱的内函,才发现当初粗暴地干涉女儿的婚事,造成了不光彩的后果,深感沉痛的内疚。

老豆角棍见到月招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绷着脸,低头哀叹。有时趁月招不在家时,老豆角棍也埋怨麻子脸当初棒打鸳鸯散,导致女儿婚事的两回波折。麻子脸也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想儿女们成龙成凤啊!谁知道实得其反呢?”

月招在娘家渡过了漫长、沉闷的冬天后,和煦的春风夹着各种花儿的清香,轻柔柔地吹拂着陈家山。村后的桃树林的枝上,也呈现出了一片绿叶扶红花的美景。一辆“东风”牌载重汽车在村口停稳后,驾驶室车门打开了,跳下一个虎高虎大的中年男司机,搀扶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妇下车。月招一眼发现那老妇人是马尾冲的大姨妈,她领着司机朝家里走来。

大姨妈进门后,月招和家人热情款待客人来临。大姨妈在月招家中一坐下,就说明了今天来的旨意,并向月招介绍了汽车司机本人及家庭的情况。

此刻,月招心里一石激起千重浪。

处于如狼如虎的中年离婚妇月招,难以忍受单调而沉闷的生活。她内心一股受排挤受压抑的痛苦之情,回想起前几次结婚又离婚,跌了几次跤,栽了几个筋斗,风风雨雨七八年,饱尝了离婚后苦楚。当她看到村人双双对对有说有笑去上街,去劳作,就羡幕慕别人有福气,夫妇比翼双飞,从而哀叹自已命苦,三十多岁还孑然一身,脸上常常呈现憔悴的神情。她又 有一种不服气的思想,我月招真的一辈子都背时到底,永远也找不到相配的知音吗?论人才,曾经是美人胚子,论肚才,读过高中,断文识字不比一般人差,何况年纪正是月上中天之时。她吸取了以前的教训,横下一条心,发誓不相配的人就不嫁。然而女人的心是糍粑心,遇水就软。她时时处处感到在娘家过于寂寞,有一股对新生活向往之情,不论上街,种地途中遇到与自已年纪差不多高大生疏的男人,都要“审视”一番,力求寻找一个“他”。当大姨妈领着中年汽车司机上门求亲,年龄相当,又是家大业大的万元户时,仿佛注定要嫁给他,是天仙配对一样。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鲜活感,那弯弯的柳眉也舒展开来,两片薄薄的嘴唇自然抿着,嘴角微翘,流露出内心的欣喜。

这真是时来运转,前几个月,月招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情人从天降,不见踪影泪汪汪。而今,汽车一停,眼发亮,推开车门,跳下一个如意嘞。她对大姨妈的光临,真情的托付,表现出十二分满意。第二天清早,吃过点心,月招就跟着大姨妈一同上车去了马尾冲村。

月招的哥嫂见妹妹久逢甘霖,能走向福家而高兴,全家人都欢天喜地,纷纷走出家门,欢送她们上车。

马尾冲村在一0七国道的旁边,西面山脚下座落着一个三十来户的村庄。村后是旧土砖房,村前是清一色的红砖瓦楼房,村北有一条进村公路与国道相接,村口公路旁有一栋坐北朝南的钢筋混疑土筑的“小洋楼”就是汽车司机的家。

婚后,月招初到新夫家,如同进入“天堂”,这座用大理石马赛克以及铝合金门窗玻璃堆砌的逍遥宫内,摆设着遥近代大彩电、冰箱、洗衣机、、、、、、全是现代化。她觉得这是有生难逢的天赐良机,择偶应该是大锣配大鼓,美女配帅男,她为自已实现了愿望而暗暗高兴,这正是苦尽甘来,脸上流露出笑意,对丈夫由衷的敬佩之情,进而又生发出藤棵树之势。成家女人是磨磐,男人是磨心,磨不转,家不兴,精明的月招深感重婚后的使命。

夜如一个老朽者跚跚来临,他坐在床前似乎有很多话要讲,从开车见到的各地风光到当光棍的苦楚。有一次,在山坡上看见一对牛、、、、、、月招知道他是童子身,虽是开车的大师傅,却还没有处理女人的经验,偏也作几分媚妩,眼眉底荡漾一种风情,用一张杏桃小嘴在他脸上一阵狂吻之后,默默含情地替他脱衣、、、、、、

蜜月里,夫妇去了广西桂林旅游,在当年刘三姐与财主对山歌的地方,欣赏天公巧作的大自然的美景时,她第一次感到天地是如此的宽广,第一次感到心旷神怡,又像风筝那样愉愉快快地升腾,快快乐乐地飘啊飘。她仿佛又年轻了十岁,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回来后,她对门前的公路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是发财之路,通向天堂之路。而她的丈夫却认为是一条坎坷的路。

马尾冲自然条件差,常常是十年九旱的地方。农业集体化时,身强力壮的他劳累一天的工分价值,还不够买一包“五岭”香烟,母子俩把血汗洒在荒脊的土地上,把希望寄托在“工分”上,一年一年地过去。二十六、七岁的人,家贫如洗,没人给他提亲。

他发誓要摘掉贫困的帽子,努力挣一笔钱,讨一个体面的女人做妻子,走上传宗接代的人生之路。于是,他伙同一个村人到外面做牛生意。回村后,队里贯彻上级“不准副业单干”的政策,到手的钱要充公。他连夜跑到金石镇搭火车外逃,又被抓回来。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在镇上抓阶级斗争的万人批斗会上挨了斗,还要罚款五佰元。他觉得这一下名声全完了,钱路也断绝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他又伙同那人把队里的几头耕牛连夜赶到外地卖了,县人民法院判处盗窃集体耕牛的首犯张离乡有期徒刑七年。

他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宾湖劳改农场时,领导安排他学开拖拉机,成了一名驾驶员,刑满后,正赶上农业搞责任制,他贷款买了一台“丰收”牌四轮拖拉机,成了金石镇最早的运输专业户,收费适中,群众都乐意找他运货,一年收入三万多元。他发财的胃口更大了,卖掉了拖拉机,买回一辆“东风”牌载重汽车,短短两年,他还清贷款,还有十多万元的存款。每当他谈起往事时,蛮有风趣地说:“若不是那次劳改学会开车,还当不了万元户呢!”

如今,月招成了万元户的主妇,是知足常乐的,那痛苦的往事,给她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是永生难忘的。

                                    六、

日月如穿梭,周而复始,月招嫁到马尾冲一晃就过了十年。她那脸子,那柳眉,那凤眼,那身段,还透着灵秀,溢出风流的韵致。她在富翁家中,想吃什么,只要对离乡说一声,不管天南地北的山珍海味,他下次开车回家,准能让全家人如意品尝。月招若是发现了?面上流行什么款式的新时装,若是金石镇没买到货,也只要对离乡说一声,不管是何地生产的高档品牌衣,他下次开车回家,从车上取下盒装品牌衣,满怀深情地递到月招手里,准能叫她到穿衣镜前去试衣,看是否合身。想到外面看世界,随丈夫的车去,还需要什么呢?她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新名堂。觉得门前的公路,汽车的马达轰鸣声,唱着一曲财源??的欢歌。天长日久,她发现门前的公路常常带来忧伤。丈夫一离家,偌宽阔的房只睡着她和两个小孩。习惯在丈夫呼噜声中酣睡的她,反而没有雷打轰响的静夜里,总要醒数回。窗外,皓月凌空,星汉灿烂,银光泻床,尽管有小孩呜呜地啼哭,也割不断思夫的情怀。床上丈夫的位置是空的,她失望,惘然中听到汽车的马达声,也宛转凄凉,象一曲悲悲戚戚的歌。

马尾冲座落在金石镇西面的山谷之中,村子座西朝东,村后是一座大石灰石山,半山腰以下生长着南方特有的柏树和阔叶林杂木,远看一片郁郁葱笼。村前不到三百米处,也是一座不太很高的红壤土山,冬茅丛中夹杂着许多矮松树。北来南去的一0七国道穿过狭长的盆地,静静地躺在马尾冲村前的山脚下。初冬后的下午,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西山背阴光线较暗,东山上当阳黄灿灿的鲜亮。北风劲吹,西山的柏树摆尾翻?,杂木林叶“哗哗”响,东山的冬茅杆叶歪向南方,吹得屋旁的苦楝树枝飒飒地响。正前方公路上,汽车的马达声隆隆地从南方由远而近传来。月招走出门外,见一辆“东风”开进了村,在门口停下来,张离乡开车跑广州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青年,她眉清目秀,梳着两条短辫子,两人一同进屋,

月招待两人吃饭后,趁那女子不在边,悄悄问离乡:“这是什么人?”

“她是梨树?的表妹李清香,舅舅说‘现在搞运输吃香,赚钱多,决定贷款买一辆货车。他派高中毕业的大女儿聪明、灵活的清香跟我学开车。’”离乡解释说。

“在农村,男子汉带女徒弟开车,人家不笑话吗?”

“我们一本正经地教女徒弟开车,怕什么?再说开车哪能允许司机有七情六欲呢?要不然,不翻车摔死在山沟里才怪哩!”

婚后女人敏感的神经像开动雷达侦察敌情,莹光屏上无出现反射信号,才会平静。

离乡到了家,月招觉得今夜的时光最迷人。

傍晚,北风停了,西边天空出现了淡淡的红霞,继而消失在薄暮之中,天上的星星依稀可见,马尾冲各家的灯火也次弟亮了起来。

月招嫁到马尾冲的第二年初,生了一个女孩叫婷婷。女样秀气,眼神聪慧,有母性遗传外,而脸型,嘴却体现父亲的特征,鹅蛋型的脸,宽而薄的嘴唇。第五年又生了个男孩后绝育,男孩叫鹏鹏,模样极像他父亲,宽额浓眉大眼。月招视两个孩儿如掌上明珠,吃、穿、玩都是随意。入夜,月招很早煮食喂饱了小孩,哄他们入睡。前些日子,丈夫长期在外挣钱,她做完一天的家务后,入睡在床,可总是睡不着,自已感到太孤独,太苦闷,默默无言地遥望窗外,有时乌云笼罩,大地很阴森;有时清幽的月光下,大地近处分,远处??一片。今夜丈夫归来,明朗的天空中一轮圆月升了起来,她哪能不高兴呢?

月招精心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瘦肉炒广州买回的鲜红辣椒,红烧鲤鱼片,西红柿和鸡蛋打汤,菜不多却精,很合离乡的口味。月招招呼两人吃饭后,还为离乡倒好洗澡水,兑好了牛奶掺白糖的饮料,对他体贴入微。她想到丈夫长期开车是费脑力劳动,虽不像当农夫那样挑重担吃力,精神如绷紧的二胡弦,回家不松一松,总有一天会自发而断。离乡回家,月招总要她好好休息,使他对自已产生好感,多多关照几回,这不是两全其美工吗?前几次结婚又离婚,心中留下了大面积的创伤,人生中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伤好留疤,每当回忆这些晚事,那伤口就隐隐作痛。月招对离乡这个家是称心如意,婆婆身体康健,待自已亲如女儿,十多万元存款由自已管,在金石镇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家庭。她的思想是精明的,她理智是灵活的,她的媚妩,也博得了丈夫的衷爱,她像喝了蜜似的,心中甜丝丝的。

月招究竟度过了多少个难眠之夜?谁也无法统计,除了天知地知外,还有房屋器物清楚,它们与主人朝夕相伴,唇齿相依,是最确切的见证。

没有风的冬天旷野,越发宁静,偶尔听到公路上奔驰的汽车马达声,越听越清脆悦耳,像演奏一曲合家团圆的交响乐。

离乡开车一走就是十天半月,长期的夜间开车太劳累了,倒在床上呼噜呼噜地酣睡着。以前离乡不在家,月招痴痴地想,暗暗地流泪。盼星星盼月亮,从峨眉月盼到了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时钟在的的嗒嗒地伴奏着奋斗者的歌。她默默地数着时钟响了十二声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悄然流出、、、、、、

圆月渐渐西沉,女性的本能再也不甘心这寂寞的冬夜。月招等离乡熟睡了几个小时后,轻轻地揪住他的鼻子,像刹车一样,酣声停了,他打着呵欠,转过身,慢慢地醒了,她溢着风情,亲嘴,又在他脸上轻轻地咬着。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以女性固有的挑逗本能,如唤着男性应酬的雄姿。

人和两性动物都如此,每当情感达到高峰时,双方都觉得心满意足,都觉得此时此刻最鲜美,都觉得有无穷的回味余地,人生的欲望不就如此吗?

睡了一会儿,她又请他“出山”。他说:“今晚干得精疲力竭,明天哪能答应货主运货到广州的要求呢?”

今晚干苦了,明天好好休息,后天再去就不行?”

“你不知,现在运输专业户多了起来,你误了人家的事,人家再也不找你拉货了,再说人家送上门的钱不捞住,你找人家联糸货源就难哪!”

月招赌气说:“照你这么说,是要钱而不要婆娘?!”

“随你怎么说都可以”。离乡说完,干脆跳下床,跑到另一间房去睡了。月招的盼望变为失望,辛酸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天亮后,离乡发动车子,带着女徒弟朝广州方向奔去。月招望着汽车消失在远方,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远处的山,近处的公路,也一片模模糊糊,房屋也像在晃动。

                                   七、

自从离乡带了女徒弟开车后,月招心里就有一种不可言状的肿瘤在作怪,以至她的模样也在慢慢地变化着。

今年的冬至,改变了多年以来冬日暖阳的情状。阴沉沉的天空中装饰着灰色的大幕,没有一丝风,天气显的不冷不热。清早七点多钟,月招就带着小儿子鹏鹏出了门,前往陈家山村,探望父母。她们走了十五里山路,九点多钟就到了娘家。吃过早饭后,麻子脸觉出月招这次返家的模样与以往大不相同,简直是变化太大了,与人们的预想的大不一样,不是越来越胖,而是越来越瘦。当年的美人胚子,变成了一副高高清瘦的骨架,瓜子脸上颧骨高高地凸出,眼角刻上鱼尾般的皱纹,那小而好看的嘴,成了两片薄薄的嘴唇横着,那丰满的胸肌也像气体不足的瘪球,只有那小而长丝瓜状的奶子耷拉胸前。麻子脸好奇地问:“月招,你家生活那么好,你怎么越来越瘦呢?”

过了一会儿,月招才叹一口气说:“爸,世路难行啊!”

上午,母女俩在家做女工。豆角棍妈寻出家人的废旧衣裳,一一地剪拆成布块,以备以后磨米粉,熬成浆糊后,用浆糊把三层破布块糊成板块,晒干后,剪成鞋底样,用来缝布鞋。母亲剪拆,月招帮她整理布块成一卷。她们一边做,一边拉家常,月招在娘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水,把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娘听后也觉得无奈,不断地摇头叹气,只好安慰她,“儿女成双了,自已年纪也一大把了,还图个什么风流呢?要委屈求全呀!看在儿女的份上,来守住这个‘家’”!

月招拭干了眼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老夫老妻,同床共枕。老豆角棍才向麻子脸道出了月招的实情,她心“病”不轻。婚后女人不可名状的创伤,只能自作自受。她想去尽情风流几回,又觉得变成烂泥巴糊不上壁的人。她如一只小蜜蜂撞在蜘蛛网上,被蜘蛛丝缚得紧紧的,难以动弹那样难受,什么时候才能解脱苦恼,还是一个未知数。这对老夫妇回顾了女儿曾经几次婚变的过程,也情不自禁地摇头叹气。远方的马尾冲,东面静静地躺着公路,无数的汽车来往奔驰,载着春的蓬勃和秋的喜悦,载着人间的风和雨,载着男人的歌和女人们的期待,奔向四方八角的城镇和山乡、、、、、、

月招在娘家睡了一夜,吃过早饭,返回马尾冲村之前,老豆角棍妈既指责又开导她说:“你有多大的本事管住远在千里之外男人的所作所为呢?你不去跟车,男人长时间在外开车东跑西跑,住宿时,宾馆里灯红洒绿,觉得孤独和冷漠。古人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男人也需要女人的妩媚,吃几回歪餐,还记得吃正餐即可。你那么正经,为什么嫁三嫁呢?你想树贞节碑吗?根基太浅,撒泡尿照照自已吧!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月招望着娘爬满天蚯蚓的脸上呈现着深沉的期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以示告慰老母。告别爹娘上路后,她止不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过了十天后,离乡开车从广州返回家,隆冬的下午,气温急剧下降,天空中暗灰色的云块密密层层地布满,而且越来越厚,越来越黑,越来越低。北风也越刮越大,只要你一面对北风,如同有人用剃胡顺的刀在刮你的脸。离乡同时也觉得家里一切都变得冷冰冰了。以前,“东风”在家门口停稳,月招满面春风出门迎接。今天,她在家不但不出门,反而等他进屋后,手拿赶鸡棍“喔咄!喔咄”地叫着,名义上赶鸡,实际上是赶女徒弟。

月招听村人说离乡的母亲不是梨树?人,那?里怎么会有舅舅呢?这是掩人耳目罢了。再说他带女徒弟长期开车在外面跑,长期情投意合,长期眉来眼去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女徒弟想他传授开车技术,在他面前不百依百顺,难道他们不会以夫妻为名在外面同住一间旅馆?只有天知地知,男知女知。她想来想去,不知何解?她心中又如一块千斤巨石压着,还自言自语道:“离乡被这嫩妖精勾了魂,怪不得他不愿意挨我睡在一起?!”眼看自已受到排挤,能视而不见,不去抗争吗?

月招越想越气,怒火直冲脑门,眼睛瞪得圆圆的,脸儿拉得长长的。她见离乡进屋后,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骗我?”

“狗骗你!”

“你母亲是黄泥圹的,为什么梨树?还有舅舅?”

“外公去世后,外婆改嫁梨树?,舅舅随娘而去!”

“你老实一下,外面这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这是我收的徒弟,你这管不了的!”

月招听了离乡说了这句话,心里非常反感,以前只是听人说,自已猜想,现在他口口声声说:“收女徒弟,你管不了!”这不是休妻的预告吗?摆在眼前的是水火不相容的事实,能放过他吗?

夫妻俩越吵越凶,。门前围满了村民。

“徒弟、徒弟,表面上是徒弟,实际上是野老婆!”

“你别血口喷人!”门外的女徒弟大声指责道。

张离乡见月招当众朝自已头上拨“尿”,十足的泼辣妇,简直到了难以容忍受的地步。他回顾了了一生的历程,也够曲折了。年轻时代是穷光蛋,又是光棍汉。为了挣钱,又进牢房,三十五岁才与三婚妇月招成亲。论人材,也算是半斤配八两,他心满意足。后来,他开车挣钱,逐渐发了起来。慢慢地领悟了人生的内函,满足了吃、穿、用的欲望后,又初尝了春姑的禁果,填补了人生的空白,感到该大欢喜。但他觉得上有老母,下有孩儿,还是看重这个“家”。现在巳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人生还有几回搏?谁知道舅舅旨意要我带?妹做徒弟,学开车,给月招带来了不安宁的因素,使家里如狠烟骤起,“火”巳经烧着了眉毛,不压一压她的威风,有失于男子汉的尊严。他眉毛竖起,横眉怒瞪大眼,第一次一挥手,重重地左右开弓,扇了她几个耳括子。她身子晃了几下,终于站不住,倒在门前的空坪上。她头昏眼花的,只觉得乌天黑地,房屋、树木、大地,一切都在旋转。

过了一会儿,月招觉得清醒了一些,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离乡,你这打靶鬼,心真歹毒哇!娘们在家安份守纪,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你像脱了笼头的牛,到外面吃“嫩草”,还想休我,我岂能容你?我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她说完,走进厨房,拿一把菜刀,追了出来。

离乡见这场面难以收拾,采取走为上策,带着女徒弟发动汽车了。围观的村民也散了。天色巳近黄昏,一阵大风过后,一声铺天盖地的大雪越下越猛。

                                   八、

月招明白自已两脚是跑不过汽车轮子,气得双腿一软瘫坐在雪地上,嘴里恶狠狠地骂着:“离乡,你这个背时鬼,总不得好死呀!”她觉得还不解恨,然后抹去眼泪,扯撑衣服,面向离乡开车跑的南方,双脚跪在雪地上,双手在胸前合掌,向天瞌头祈祷:“天老爷,离乡黑老娘的良心,要保佑他翻车或撞车死呀!”她一边哭一边骂,哭干了眼泪,骂哑了嗓子,觉得还不够完全能倾泄胸中的积怨,不如以前痛打郑敏和黄会演那样解闷气。她呼唤天,飞雪满天,像撒洁白的尿素,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喊着地,积雪在地上蹦跳着,天寒地冻使她浑身感到冰凉透骨。唯有大脑还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即使不吵闹,离乡也要与我离婚,娶女徒弟为,自已又何处去?心里一片茫然。她回顾了人生的经历,越想越更觉得对不起从小青竹梅马的黄向一,那桃树下戴花环,菜园地里吃瓠瓜,以及面对月老发誓的情景在眼前闪过,印象本来很清楚,忽而又模糊不见。她觉得自已进入了一条岔道,来到了悬崖边上,下边是云雾翻?的天底深渊,世间哪有自已的活路呢?这一辈子也够倒霉了,嫁了三次,越嫁越糟,也许是上帝惩罚我忘恩负义?想来想去,她埋怨父母干扰女儿的自由恋爱,更恨郑敏这个打靶鬼做缺德事,若不是他戏弄我,也许就不会走这样的弯路。她怨来怨去,还是怨自已,当初这山望见那山高,一时的糊涂,铸成了大错,无法更改,坐在黄莲树下,喝着又苦又涩的汤。现在,离乡又要抛弃自已,再嫁呢,巳经结扎的妇人,很难找到知音。活着还不是受罪,还不如死,一了百了。她从地下起来,拍掉头上、身上的积雪往家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望着那小洋楼,气又上来了,“和尚”跑了,“庙”还在,既然不属于自已的,不如毁掉它。她三步并着两步走,奔向厨房,提着柴刀,走向车库,发狂似的砍开了木栅门,见那半桶汽油还在,心中一喜,有了它可以使离乡家破人亡,自已也死得心甘情愿。她奋力推倒那半桶油,?进小洋楼的厅中,打开了桶盖,用小油罐把汽油喷射在房间、厨房和所有的器具上。离乡妈闻到汽油味,抱着一个孙儿,拉着一个孙女赶回家来,见月招披头撒发像狂人,又像一头怒狮,在拨汽油,先是惊了一下,放下孙子、孙女,忙去抡月招的小油罐。两个孩各抱住月招的一条大腿,大声哭喊着:“妈妈”!月招心里打翻出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月招丢下小油罐,弯下腰,抱起五岁的鹏鹏,亲了一下他的蛋,眼泪又糊涂了双眼。她想孩儿是自已的亲生骨肉,是自已生命延续的象征,他们伴随着自已度过了多少个难眠之夜啊!生儿育女,是人生应尽的义务,做母亲的应该抚养他们长大成人。又想到离乡那么绝情绝义,回来闹离婚,孩儿也不会归自已,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多么可怜啊!留在世上还不是造孽,莫如把他们一起带走。她又弯下腰,用左手抚摸着婷婷的头,噙着泪花说:“好女,莫哭,等一下,妈带你们一起去好远、好远的地方!”

离乡妈拧紧油桶盖,准备把油桶?推出厅外。月招见自已的计划马上要落空,,放下鹏鹏,拴好大门,推倒离乡妈,拧开油桶盖,划然了火柴、、、、、、

顷刻,“砰”的一声巨响,离乡的小洋楼下层窗口喷出了一丈多长的火苗,映红了雪夜的夜空。离乡出车不到半里,女徒弟告诉他家里起了大火,他低头惨叫一声“娘——”他的车与另一辆车迎面相撞、、、、、、

天亮后,强劲的北风仍在嗥叫。迷迷蒙蒙的飞雪,漫天混沌。麻了脸同往常一样,很早起了床,放开大门,远望风雪弥漫的天空,仿佛有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大风中飘啊飘,啊!后来,一阵狂风暴雪倾泻下来,风筝竭力挣扎,但华丽的外衣很快被风雪撕得稀烂,仅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竹架,无力地往下掉,最后落在江河中,消失了。

早饭后,麻子脸望见马尾冲的一个青年人冒着大风雪踉踉跄跄地沿着马路朝陈家山村里走来、、、、、、、

 

                          一九八七年六月初稿

                          一九九八年三月再修改

                          二0 一一年六月再次修改(字数23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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