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与不明白"

古人说四十而不惑。然而，我这一生明白的时候不多。如今，我花甲有二，已是来日不多,仍生活在惶惑中。

记得那一年,家中多病人,夫妻山水相隔,蒙一老干部垂?,调我回湖北。无奈调令发出一月,我当时所在单位人事处就是不给我办手续，急得我每夜在街头乱走。北国寒夜零下一二十度呢，心中茫然得一塌糊涂。正常调动嘛,怎么就不给办呢?莫不是我犯了什么讳？要开会斗争我?可我要去的地方也是革命队伍啊?向一位朋友问计，朋友也是初入仕途,面对如此难题也是一筹莫展。

幸而这时，有明白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为我指点迷征说:"你怎么这么不明白啊?铁公鸡一毛不拨如何办成事？你不明白啊?"一句话真如指路明灯。于是朋友动员夫人，四处收购香烟白酒干鱼等稀罕物品。现在说来好笑,所谓礼品，也就是几包大前门香烟，几斤鱼干，几瓶子普通白酒而已。但在当时物资匮乏之时，弄到这些东西也非易事，都是春节回家探亲的工友们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带回来，准备打发长久的艰难岁月的。因了他们的热诚，才拿出来帮我。
      朋友带着这些土特产，拜会了处长,和他扯了一通国内国外反帝反修阶级斗争大事,临别时说了一句:"我的一个朋友就要调走了。"别无多话。第二天我到人事处未开一言,十分钟即办好了所有的调动手续,如愿返回故乡。临行时,朋友叹曰:"我以为讲关系,认熟人是不正之风,没有想到还要送礼啊！"   

 上世纪 七十年代，有一次我到石家庄出差，住在旅店里。见某地一位业务员在旅馆里自已弄饭吃,把他自已推销的干辣椒样品拿来做菜。我见了心里就有点不明白：这些样品不是公家的么?他怎么自已吃了呢?心里想了就想了，还要为他担心，向他问了一句:"这辣椒样品你带回去,少了怎么办啊?"业务员白我一眼,转身即去。嘴里叽哩咕噜说道:这个人真是不明白,有毛病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调来某市,生活部里有一个芝麻官也够不着的人,竟然每日里都到小卖部里挂账吃呀,喝呀，整条香烟买来报销。心里又是不明白：这烟不是自已抽吗?怎么都拿来要公家报销呢?就是自已抽也抽不了这么多哇？不过这回有了教训，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来——一个人不能老是有毛病啊。

九十年代，有熟人发达了,做了官，小汽车进,小汽车出,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接接送送的。这时候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从古至今谁家有人发达,亲戚六眷都得跟着沾点光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后来房改时，有些人一家弄上几套房子,拿着公款到处吃喝玩乐,已是见怪不怪了。心里似乎"明白"了。其实，从古到今,社会都是这样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哥莫说二哥,保不住你在那个位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和我很熟的一个读书人,后来做生意了。他说,老兄啊,过去我什么时候也不"明白"，有些人怎么那样有钱，什么事情都那么容易办啊？我做了两年生意,现在"明白"了,"明白"了！

但是还有一些人也许一生也不明白。一位老干部和我家是邻居，每日上班用纸包一小摄茶叶带到办公室去泡茶喝。儿子在外地读书要写信,他时不时买一扎信纸。真是闹不懂,办公室茶叶多的是,信纸别人都拿去擦屁股,写封家信还要自已买么?这位不"明白"的父亲，.给儿子写信，就偏用自已买的信纸。来客泡茶用公家的茶叶，给自已泡茶一定要用自已的茶叶。十多年前,厂里要破产,两年没发工资,他跑到山上挖野菜吃,也不到厂里去动点脑筋。到厂里动脑筋发点小财的"明白"人多的是,他就是不。有什么办法呢,活该穷嘛！如今八十了，倒还仙健,政策落实衣食无忧.

  一位兄长在某大纱厂主管供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有一阵子棉纱紧俏,亲侄子在乡下布厂工作为买到棉纱。将棉纱款打入纱厂账户排队,指望早点买到棉纱。结果原款被退回,我这位兄长不批，原因是"瓜田李下"，怕到时候说不清楚怎么办?如今退休了,每天在房顶上种菜,待侄儿们情义有加,不管有什么事都要相助一把,生活倒也祥瑞,平安.

 按"明白"人说话,他们都是应该发财的,但他们没有发财,这是他们不"明白"的缘故.

很多"明白"人有着丰厚物质享受,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很多不"明白"的人过着平淡的生活,他们也有他们的乐趣。
      明白人和不明白的人各自过着自已的生活,但有些太过于"明白"的人有时候会害了自已的。同时也会影响其他人。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中国足球队。说起来悲哀,看了几十年的球,只记得中国队踢了一场好球——那是中国对沙特,上半场零比二落后,下半场四比二翻盘。那时候足球运动员,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就知道死劲地踢,踢出了气势,踢出了精神。改革开放了,踢球者突然都"明白"了。于是球还没踢,输赢就已定了。场上的执法者更是"明白"人,几万几万的钞票往荷包里一塞,你说他该怎么吹呢? 中国足球几十年都上不去,原因多的是。依我说,搞足球的"明白"人太多了也是一个缘由。“阎王"先生很有气魄,信誓旦旦要"斩立决",想把足球搞上去,他那里"明白"这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下子怎么搞的清？
       不过我十分钦佩阎先生是个不"明白"的人,大把的钞票丢弃而不要,还要骂送钞票的人："你小子想害我啊！""阎王"先生虽然没有把足球搞上去,离开足球圈子几年了,但直到现在从心里我还是尊敬他的。      

不"明白"的人才是社会的脊梁.　

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