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份的记忆

敲下“成份”两个字，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是自己家庭出身不好么？又好象不全是。
   “家庭出身”，这个特殊历史阶段的特殊名词以后会消失吗？不知道。我们的后人看到这个名词，会像我们现在读古文一样需要查专用的词典吗？不知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家庭出身”这令人压抑的标示？因为 “家庭出身”不好，不能参军，不能入党，不能当劳模，不能提干，不能当基干民兵，不能读大学——连某些群众大会你也不能参加。我真的不明白，我身上到底有多少成份在左右我的命运。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父母，经常挨饿受冻的孩子而已。
    我查阅了宗谱，说是本姓发源于太原，因战乱迁徙河南、云南、江西、再定居湖北种田为生。自始祖以下没有恶者，这血里的罪过怎么先天就有了呢？
    土改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当时的一些情况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得开会、分地、分农具、分地主家的东西——没有人分我们家的东西，我们家也没有分到别人家的东西。那时大哥还在土改工作队里工作呢。
    十多年后才知道，我们家是富农成份。恨自己为什么生在这种家庭，怨恨出身不好的时候也问过大哥。大哥说当时他在工作队里工作，我们那个村土改快完成了，只是还没有富农。为了把任务完成得更完美，工作队头儿就做大哥的工作，说是给我们家定个富农。并保证说，不分我家东西，一切待遇照旧！老实的大哥想了想就同意了。大哥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一样的。但随着形势的变化，就越来越差。他被弄掉了工作，回去种田成了农民。从此以后，只要有“运动”来了，挨斗是免不了的。
    父亲“发蒙” 读过私塾，算是上过学。在乡下识字的人不多，父亲被族人选做祭祀祖宗活动的“会计”，每年给一担谷子作为薪酬。这一担谷子竟被定为剥削，他们说管帐是不能算劳动的。就是这一担谷子之重，几乎压得我一生都喘不过气来。
    我有过三次参军的经历，但一次也没有成功。每次体检都是合格的。有一次街道里还给我们开了欢送会，但最后还是去不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政审不合格。自己也常常在想，去当兵打仗保卫祖国，怎么就连保卫祖国都不让呢？人活着连保国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
    1964年我在河南省一建筑公司当学徒。填表时，其中的家庭出身让我好生为难。填富农么？人们将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出身富农家庭的人一切将都是灰色的。我灵光一闪就填了个工人。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是我父母亲早已去世，我没有受剥削阶级的影响；二是父母亲去世后我是跟着我二哥的，我二哥从小就是做工的。我应算是工人家庭出身。

我学习积极，工作努力，不怕苦不怕累，有时还能写个小表扬稿什么的。单位的团支书多次找我谈话，叫我帮助落后青年，还叫我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学习，连党总支书记开大会都表扬我，我的感觉好极了。但这样的好感觉大概只维持了三个多月，随着一次大会就彻底完结了。
    那是讲阶级斗争的大会，党委书记在会上说，马列主义的精髓就是阶级斗争学说。书记还说，剥削阶级时刻都在梦想复辟，他们想要钻进革命队伍。说着说着就指名道姓点了我，说我明明是富农家庭出身，却隐瞒不报，还要冒充工人家庭出身。我感到十分羞耻，把头低得不能看人，恨不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从此以后我与什么入团、入党、评先进——等好事彻底无缘，连想也不敢想。
    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基本上都已成家，可我还是光棍一人。熟悉的女孩子知我家庭出身不好当然不会找我，总是对我避而远之。也有人给我介绍过女友，但只要一说到我的家庭出身，便断然拒绝。有一个女孩子还哭着说，介绍人把我介绍给她，是介绍人想害她呢。还有一个女孩子和我谈了两个月，是和我谈得时间最长，谈得最融恰的女朋友，可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三代贫农的男人后，她就立即和我分了手，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要说我现在的老伴当时能嫁给我，也确是不容易！这得感谢我的老岳母，她说：“这伢老实、可靠。”
    感谢改革开放，人们对很多问题进行了重新认识。在招工、提干、参军、上大学等等方面，对家庭出身已经没有了特殊的规定。中华儿女在祖国这个民族大家庭中共享盛世和谐。

2008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