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的诗

——饥饿的武汉之七
    

1961年的冬天，大哥从乡下来，在武汉待了一天，当夜就赶回黄冈乡下去了。大哥一生务农，最远的地方大概只到过武汉。这次来武汉只待了一天，但当时的一个小小的细节却令我终生难忘。
    那天傍晚，我给大哥买了一钵子米饭，叫他吃了坐船回家。他从团风下船后还有几十里的路要走，不吃点东西是不行的。大哥看了看我给他买的钵子饭，却不吃。从自己身上拿出一条随身带的毛巾，慢慢地把毛巾摊开在桌子上，非常小心地把一钵子饭倒在毛巾里，仔细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一点饭粒也拣进毛巾，又倒了一些开水把饭钵子洗了洗，慢慢地喝了。用毛巾把饭包好，小心地放进一个小包就准备走。我说，吃了再走吧。大哥说：“可怜儿女受饥寒啦！”大哥叹口气又说：“一米度三关啊，有这一钵子米饭，再挖些术皮野菜可以过好几天呢！”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大哥读过两年书，他很喜欢看书。生活再苦再累只要能看到的文字他都要抽时间读一读。有时也写诗，大哥的诗真实地记录了生活的艰难，读了心里别有一番感受，摘取几首作为文尾。

今天的生活好了，没事的时候，看看过去的事，或许对我们的生活有一点新的认识。
            大雪损苗
     鹅羽纷纷飘，遍地琼瑶，堪嗟五月苦勤劳，

不意今朝抛却了，心似水浇。
     雪雨竟连天，愁锁眉前，一息残喘命难延，

满怀衷苦凭谁诉、，忆起心酸。

抗洪抢险

灾临仲夏，鸟兔潜踪，天地山川改容。
    水族兴波，舟翻堤覆，龙蛇共舞。
    最堪怜，农民疾苦！
    风餐露宿无休，难忘甲午。

久旱不雨

 玉兔横空，凉风初起，展开眉月半轮，
     闷坐凉床，满怀心事，向谁堪语？
     最愁杀、困人炎暑。
     旦旦阳光普照，何时得雨？

遇灾有感

银河织女停梭坐、月里嫦娥睡不着。
不是天空不自在、怜念人间苦难多。

节约度荒
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细商量
一餐改作两餐用、三日须分五日粮
有客只宜添水火、无钱何须问羹汤
莫嫌淡泊无滋味、厉行节约度灾荒

1960年

缺粮歌

生产落后日值廉、出勤反而夜继天
原粮平均三百六、食油八两棉百钱
桃花人面成金面、铁骨钢筋软如棉
妻残子幼工分少、岁终结算缺八元
一条鲜鱼兑了现、债台难筑釜空悬
儿女单衣犹戏彩、强藏眉锁展欢颜
舒毫研墨思潮乱、聊寄愁怀向素笺。
      （1961）

 后记：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2005年友人要我到广州小住，前后两年住了七八个月的时间，对广东人的吃有了一些认识。广东人常自豪地说“吃在广州”，这话一点不假。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绝大多数人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餐馆酒楼遍地，每天进出餐馆的人不知有多少。人们变着花样吃，动着心思吃，但要比较起来还真是广东人爱吃些！
    平时早上要喝早茶，配几样精致的点心。中午到餐馆一坐吃午茶，叫几个“伙伴”谈谈生意，晚上到酒楼一围喝酒。

吃的东西真正是五花八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只要你想得到的。直吃得医院里每天人满为患！
    我不知广州人是怎么赚那么多的钱？一餐饭下来两三个人要花上千元人民币！酒是茅台、五粮液、法国干红……一瓶酒都是好几百。有一回随朋友赴邀，五个人吃完，结账时花费好几千元。我的天啊，这是我半年的退休工资啊！花了这么多的钱，细细地回想起来，好象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就是常听人们说的鲍鱼也只不过就那么个味儿。服务是周到的，五个人吃饭，有八个人围着你转，吃完了马上有嗽口水，递上消毒的香毛巾……
    这么个大国吃的问题目前看来基本上是解决了，但还是有极少数人在为一日三餐努力。以后的日子，我们还会碰上天灾而没有吃的吗？饥饿的记忆难以忘怀，谨以此文为记。
                2008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