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疯子”

参加一个老乡联谊会的筹办工作，在宾馆里跑进跑出地瞎忙，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都十二月了，要是在我们家乡早穿上厚厚的保暧衣，而在这鬼地方，还这么热。要不是为了谋生，谁愿意抛妻别子往这里挤啊！
    听召集人小木克说，这次聚会的一切费用都是珍老板买单。凡是前来聚会的人，只要两个肩膀扛个脑袋吃一天就OK了。珍老板财大气粗，有好几千万的身家呢。
    小木克叫我把开会的资料给珍老板送去。所谓的资料就是一本与会者名录。名录中老乡们现在的职业情况联系方式收集得十分清楚，是珍老板说要的。
    我平生第一次进了一天得付800多元钱的房间。把资料放在写字台上，一位年近六十，仪态高雅的女士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我不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这不是我儿时的朋友“笑疯子”珍珍么？这位声名显赫的老板和满身污秽的“笑疯子”把我的脑子弄得好似一盆浆糊。这一盆浆糊一直延续到被珍珍叫去茶楼喝了两杯茅台酒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人生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珍珍的经历应该算是传奇！
    我和珍珍是“抹泥”之交，能走会跑的时候就在一起疯着玩。记得那时候小朋友们时兴玩“捉跑”的游戏，其规则是小朋友们分成两班人马，一班人捉，一班人跑。捉的一班人把跑的一班人都捉住了就算赢。如果有一个人没有被捉住，就有可能被救走了。这捉和救只需要用手接触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就算有效，所以需要不停地跑动，运动是十分的激烈的。
    珍珍那时候剪着短发，也没有花衣服穿，粗看就是一个男孩子。珍珍本就大大咧咧的，很自然的就是孩子王了。
    那时我总希望分班的时候与珍珍分在一起，能够沾点王气。但珍珍总是叫憨坨与她在一个班。心里虽然十分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因为小朋友们都听她的。唯一报复的办法是在捉跑时第一个把憨坨捉起来关住。于是珍珍就象燕子一样在跟前飞来飞去，我们捉不住她，她也救不到憨坨。一直累得大家气喘嘘嘘，沸反盈天才算完事。最便宜的是憨坨，气定神闲地回家。
    后来我们都悄悄地长大了。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各忙各的也就离多聚少。但憨坨和珍珍好上了那是肯定的，我就亲眼见到他们牵着手走路。那个时候男女牵手在一起走算是胆大包天的举止，也只有珍珍敢用这种样子宣布他们相爱。原来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说起来心里都有点酸溜溜的，但都真诚地祝愿他们好事圆满。人们哪里知道人生道路上的灾难正在向这一对年轻人逼来了！
    珍珍在单位里担任团委副书记，是组织上想培养的接班人。她的婚事理所当然地要经组织上审查的。当珍珍恋爱的情况报到单位，就引起了组织上的高度关注。组织上派了专人对憨坨进行了内查外调，说他家庭成份不好。憨坨的父亲解放前是个工商业主。按照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观点，这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争夺接班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绝对不是小事。组织上找珍珍认真地谈了话，单位还专门办了一个学习班，帮助珍珍提高认识站稳立场。弄得如花似玉的珍珍很快像霜打的狗尾巴草低下了头。
   憨坨知道原委之后，主动地和珍珍分了手。不为别的，因为个人哪里能够和组织别扭呢？说通俗一点：胳膊哪能扭过大腿！ 
    为了打消珍珍想跟他的念头，憨坨很快就找了一个女人结了婚。结婚那天，在巷子里搭了一个棚子办酒，街里街坊的都来帮忙十分地热闹。珍珍送了礼但没有喝喜酒，珍珍痴呆呆的看着新郎，嘴里自言自语地反复念叨：“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不是好好的么！”“他是好人哦，他是好人哦！”最后被人劝回了家。

自这以后，珍珍越来越呆了，常常两眼直直的看着你说：“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不是好好地么？他是好人啊，他是好人啊！”因两人是街坊，有时难免会碰面相遇。往往这时，珍珍必定笑嘻嘻地拉住别人，指给别人看，说“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不是好好的么！”大概过了不到一年，珍珍就不认识人了，每日里总是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不是好好的么？他是好人啊，他是好人啊！”到后来，发展到在街道上撕扯行人衣服要人看的地步：“他是好人啊，他是好人啊”！

她疯是疯，但她从不打人不砸物，因而人们便叫她“笑疯子”。街坊邻居有好吃的都要给她送一份，看着她笑嘻嘻地吃，就叹息一声：多好的姑娘啊！
    过了两年，我到遥远的西北去了，二十几年彼此音讯全无。听珍珍说，她疯后的第三年，憨坨和妻子离了婚。那个女人叫记英，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哪，记英说憨坨心里只能装一个人。珍珍是那么可怜，要想珍珍的病痊愈，唯一能救她的，世上只有憨坨一人，记英要成全他们。于是夫妻二人哭着吃了一餐饭，记英便走了。珍珍说，记英到东北去了，直到现在到处寻找也没有她的音讯。她是她们一家的恩人，她总想在有生之年见见她，要是她现在生活过的好就放心了。
    憨坨和她住到了一起，憨坨和珍珍就成了夫妻。珍珍说，那几年真是难为了他啊！除了上班时间外，他所有的时间都陪着她，喂她吃，帮她洗，给她梳头，轻轻地唱歌给她听，牵着她的手到过去走过的地方散步。任凭她撕扯他的衣裳听她念叨“这不是好好的么？他是好人啊！”他也从不生气。经历了差不多五个寒暑，她逐渐清醒过来了。看着她的爱人过早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苍桑，她笑不起来了，心里有了一股劲，一定要活出滋味来！
    改革的脚步在刚刚苏醒的土地上前进，醒来的珍珍也渐渐地再度显示出她果敢的性格。有一天她步行十多公里到郊区把家里仅有的五元钱全买了葱，然后择得干干净净的在菜场门口零售，她说那天她赚了一块钱。她十分高兴，但憨坨倒不高兴了，她知道那是憨坨心痛她。后来她卖菜、卖鸭子，凡是能赚钱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有一年一个单位要给职工发鸭子过年，她得知信息后硬是凭着死缠硬磨接下了生意。人家提出了一个条件也确实苛刻：义务代职工杀鸭子拔毛。那年冬天她几乎是日夜工作，只要有人拿着票来领鸭子，不管是什么时候，她就立即给别人杀鸭子把毛拔干净。临近春节那些日子，她三天三夜没有睡觉，而憨坨累得站在那里就睡着了。那个单位的头头看着她被热水浸泡得肿胀的双手，非常感动，居然给她付了500元钱的加工费，她高兴极了！加上卖鸭子的钱这一次挣了两千多块！这是她的第一桶金。她用这些钱去买卖衣服，然后南下买卖进口的服装，开了自己的公司，做多种进出口生意，逐渐打拚出了现在的规模。
    珍珍说，过几天就要到意大利去谈生意。说我如果有时间的话，让我跟着去看一看。我拒绝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差了一点什么，差了点什么呢？毛泽东说过，人是要有点精神的。是啊，我们好多人也很聪明能干，但总是事业无成。失败后总是诿过于社会诿过于人。欠缺的就是这种永不言败的精神。
    珍珍是不幸的，因特殊历史原因使她成了“笑疯子”。珍珍又是幸运的，因为爱又使她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幸运的是赶上国家复兴的大好时期，使她得以一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