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桢的阅兵人生

刘新智     张伟

新中国60华诞前夕，在位于老虎滩畔的海军滨海路干休所一栋简朴的师职房里，笔者见到了曾从1951年起连续11次出任国庆大阅兵海军受阅方队总教练的孙国桢。他也正是《大连日报》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大海方阵》里主人公的生活原型。

2009年初的一天，84岁高龄的孙国桢教授,被聘请为国庆60周年阅兵学员方队总顾问。方队进京前在大连训练的日子里，他坚持每天到操场指导方队训练，精心传授训练方法和经验。考虑到孙老年事已高，组织上没有安排他去北京阅兵村，但他身在滨城，心却始终牵挂着即将接受祖国和人民检阅的海军学员方队。

“中国建设强大海军，你们是祖宗！”

“开国庆典大阅兵，我没有参加上，终身遗憾！”鹤发童颜的孙国桢在谈到开国大典阅兵时，心情异常的复杂。1948年5月，年仅23岁的孙国桢,与600名中国官兵一起，驾驶着英国赠予中国的军舰——7000吨的“重庆”号巡洋舰,跨越重洋回到祖国。翌年2月，因不愿打内战，该舰的爱国官兵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力下,举行了震惊中外的爱国起义，驾驶这艘当时国民党海军最大的军舰,从上海投奔到解放区。孙国桢作为组织实施起义的“士兵解放委员会”27名成员之一，建国后荣获三级解放勋章。当年,党中央十分重视，特派贺龙同志,代表党中央专程看望慰问了爱国起义的“重庆”号全体官兵。贺老总对起义的官兵们说：“你们‘重庆’号起义成功，是很了不起的大事件，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斗志和争取解放战争胜利的信心！中国建设强大海军，你们是祖宗！”

1949年8月末，解放战争尚未结束，起义的数百名官兵集中在安东海校（海军大连舰艇学院的前身）学习。一天早操，50名学员被点名出列：“你们马上打好背包，备好枪支，准备执行任务！”50名学员乘坐一节军用包厢，挂在一列快车的尾部。列车昼夜行进，于一天深夜,抵达北平前门车站。次日，海校领导宣布：“组织上派你们到北平来执行一个光荣任务——参加新中国开国大典！”领导的话还没讲完，学员们便喜极而含泪。

然而，这个以“重庆舰”起义人员为主体的方队中,并没有孙国桢的身影。原来，部队所在地要与地方人民群众,共同庆祝新中国成立活动，多才多艺的孙国桢是萨克斯管手，像他这样的人非常稀缺。安东海校在当地的阅兵式少不了他，找不出可以顶替他的人。所以,部队领导下了命令将他留下，这就造成了他与开国大典阅兵失之交臂的终身之憾！

“队列训练不仅是直线加方块的重复，更是力与美的统一”

孙国桢没有想到，从1951年国庆开始，作为海军大连舰艇学院一名队列教官，他从此与国庆阅兵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1年，由安东海校为基础成立的大连海军学校,接到参加国庆两周年阅兵的命令。时任海校队列教员的孙国桢，由于在英国的学习经历和个人的天赋努力，凭借其优良的军人素质，标准的队列动作，成为方队教练的最好人选。在谈到第一次担任方队教练时，孙老动情地说：“第一次站在方队面前下口令，指挥训练心里没有数。是主持工作的副校长张学思将军，给我们的示范动作，让我充满信心！”这里提到的张学思，就是在大连海军学校主持工作的副校长、爱国将领张学良的胞弟。他曾出任辽东省政府主席、省军区司令员、东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等职。他受命组建海军学校过程中，曾七过家门而不入，严于律己、事必躬亲，对部队要求极其严格。特别在队列方面让孙国桢受益匪浅。

一提到队列训练，孙国桢更是如数家珍：“队列训练,不仅是直线加方块的重复，更是力与美的统一。”训练中，孙国桢想方设法让枯燥的训练形式,变得生动、活泼、丰富。他借用朝鲜族妇女用头顶东西的方法，让学员把军帽倒扣在头上，进行立正、稍息、齐步、正步训练,收到显著效果。他还采取用砖头在脚上面,迈步练耐力和稳定性。这些训练方法，孙国桢都站在队列前现身说法，亲自做示范，讲要领，谈体会。通过实践，孙国桢总结出了实效性的十二个字的训练方法：示范、启发、诱导、苦练、严练、巧练。为了体现官爱兵的思想理念，孙国桢认为练正步踢腿时间长，消耗体力，给学员造成人体生理上的痛苦，自己通过多次摸索、试验,提出练正步不挺腿训练法，照样能使方队练出最佳阵容的效果，得到了北京阅兵总指挥部的认可，在全军大阅兵方队里推广。1960年，总部专门为此在大连海校,召开了经验交流会，孙国桢在会上作了经验介绍。

“海军走得好，走得像一个人一样”

1954年国庆五周年,首都阅兵的这一天，令孙国桢终生难忘！

那天上午，孙国桢独自留在帐篷里，通过收音机聆听着方队经过天安门广场的口令脚步声。其实,人在阅兵村帐篷里，他的心却每分每秒,都在随着方队向天安门广场走近。当他听到领队白校长那熟悉的口令时，仿佛自己也在接受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检阅，禁不住流着泪,守在收音机旁，倾听着，牵挂着，牵挂着，一直听到大阅兵结束。他深信，通过自己用无数汗水训练出来的方队，一定能走好，能让首长满意！

然而，孙国桢却没有看到天安门城楼上发生的一幕。

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人民军队，正在排山倒海之势,通过天安门时，感到无比兴奋，频频向三军受阅部队官兵挥手致意。突然，穿着一身白色军服的海军学员方队,引起了毛主席的注意。他们和着雄壮优美曲子，迈着整齐步伐，气势如虹地通过天安门。毛主席频频点头，特意把站在身后的肖劲光司令,叫到身边说：“海军走得好，走得像一个人一样。”这是我军最高统帅对海军受阅部队官兵的最高褒奖。肖司令员听了非常激动，将毛主席的话写了下来，让秘书告诉当时负责训练的大连海军学校白兆鳞副校长。

国庆阅兵天安门城楼上发生的事，孙国桢当然不知道。直到凌晨4时，睡得正香的孙国桢,感到有人叫他：“孙教员，白副校长让你去。”当孙国桢走进白副校长住的帐篷时，这才知道海军受阅方队受到了毛主席表扬。孙国桢当时激动万分，睡意全无。白副校长也是兴奋得一夜未眠。

“练步就是练人，人正才能步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孙国桢所在的海军学员方队,之所以能一次次取得骄人成绩，完全是靠他以身作则，一丝不苟训练出来的。不管是烈日当头，还是刮风下雨，无论哪一次受阅练兵，孙国桢始终像劲松一样，在大阅兵的训练场，以严整的军姿挺拔屹立着。他经常对学员这样说：“人生走正步，应拥有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人格气质！”他自己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

训练中，他要求每迈一步、每一次摆臂、每一次敬礼,都要符合要求。坐如钟、站如松，坐有坐姿，站有站相。只有这样才能练出作风过硬、整齐划一、军姿威武的方队来。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学员汗流浃背已练了好长时间了,就为了一个动作不合格，延长了训练时间。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一名女学员晕倒在地。其他女学员急忙围上来。孙国桢厉声下令：“谁也不准动！”班长不解地要说什么，刚吐出“可是”两个字，被孙国桢顶了回去：“可是什么，服从命令没有可是！都复位，由两个人把晕倒的学员扶起来，掺到树荫下休息治疗。”

1959年国庆十周年，海军学员方队再次进京受阅，阅兵村设在天坛。有一天中午，哨兵告诉孙国桢说：“孙教练，外面有人找你。”孙国桢走出帐篷,到大门口一看，是妻子曲平站在那里朝他微笑，孙国桢没给妻子曲平个好脸。“你快回去吧！这里不让接待家属，规定不准接待任何人，连信都不准写，你这不是违反规定吗？”孙国桢逼着妻曲平回去。一看大丈夫这副面孔，曲平心里真不是滋味，把手中一个包裹塞给孙国桢，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外走。孙国桢边看着妻子的背影，边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件白衬衣和两个月饼。

侠骨也有柔肠。一次，孙国桢领着学员进行手榴弹实弹投掷训练。一名新学员心情紧张，将手榴弹实弹扔在掩体近处，引信在冒青烟。紧急关头，孙国桢按倒学员，自己抓起正冒青烟的手榴弹向远处扔出。还有一个格外炎热的夏天，带领学员训练场上练了一整天，大家非常辛苦，体力消耗太大。他下班对老伴说：“天热，学员练一天十分辛苦，咱们给学员烧些鸡汤，晚上送到学员队让大家喝点，补补身体。”妻子曲平非常同意,第二天,两人专门去早市买了两只鸡，做成鸡汤送给学员喝,学员们被深深感动了。

孙国桢说：“练步就是练人，人正才能步直。”但凡看过方队表演的人，都会为其简洁大方的造型而折服。为了练习方队斜面整齐，他用几何原理把方队分割成若干图形，从不同的角度实行排列组合，使队员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明确自己的位置。通过训练,让队员明白：方队是一个整体。关于这一点，在大连舰院流传着“马蜂蜇脸”的感人故事：

那是1984年,国庆三十五周年阅兵训练期间，队员们正冒着高温进行军姿训练，要求两个小时必须保持纹丝不动。此刻，一只硕大的马蜂,停在了一位叫王军的队员的脸上，马蜂毫不客气地把刺扎进王军的脸。然而，王军却咬着牙纹丝不动，直到教练过来纠正动作时发现了……孙国桢指着王军红肿变形的脸说：“真正的军人,就该这样，海啸眼前不变色，何况一只小小的马蜂。”

采访结束离开的时候，孙老坚持要送我：“我每天都要上下楼几趟的。”孙老住五层楼的最高层，没有电梯，每天坚持上下楼梯锻炼——当初,这是他特意挑选的楼层。孙老告诉我们：“从我家窗户望出去,就是学员旅的操场，每天看见学员们呼号、列队和训练，我心里感到无比舒坦和踏实……”

金秋温暖的阳光,洒在海军大连舰艇学院的校园里。一队身着白色海军军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学员，突然向我们方向行军礼——我们感到不知所措，还是一旁的孙老反应敏捷，迅速抬起右手,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还是那般标准、洒脱，漂亮威严……

2009.9.29《大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