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儿子谈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两年前，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把我父亲接到我家来住。父亲住到我家后，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都要到他房间里和他讲讲外边发生的事。他是一个关心时事的人，我知道他特别喜欢听我对他说一些时事新闻，一些社会动态，一些文艺界的新现象。

　　

　　他爱看报，每天都让我夫人在楼下的报亭买十来种小报。还盼着我从单位拿回来的《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参考消息》、《中国文化报》、《中国文艺报》、《中国艺术报》。如果我哪天在单位以外的地方开会，没有给他拿回报纸，他就有一种失落的感觉。第二天，我就要把两天的报纸都拿回来给他看。

　　

　　他关心文艺，更关心戏剧。他经常问我一些我还不知道的关于文艺界发生的事、关于戏剧的事、关于小剧场的事。我问他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他笑着说：“报纸啊！”为了能不让他失望，我就必须多多留意这些事情，以便能告诉他多一点儿他想知道的事。

　　

　　每逢北京一个什么新戏上演，他都问我什么时候去看。我看过的戏，必须把节目单给他拿回来，然后还得向他讲这个戏怎么样。有的时候，他会挑一些戏，让我帮他找票看。比如北京人艺这几年上演的《窝头会馆》、《知己》，他都去首都剧场看了，看了以后，还要和北京人艺的朋友谈看过的感受。去年北京人艺引进的三个俄罗斯话剧，他看了两个。他想看戏，都会告诉我：“问问人家能不能有第一排的票。我耳朵不好。离远了听不清台词。但是别勉强啊！”前一段时间，北京人艺上演《甲子园》，因为有他的同龄人、老朋友蓝天野、朱琳、郑榕、朱旭等参加演出，他显出格外的关心。经常和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排戏中的小花絮，我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笑着说：“报纸上都登啦！”我觉得，他是非常羡慕这些他的老大哥，老大姐，好兄弟，好妹子还能活跃在舞台上，我问他：“你要想看这个戏，我给你找票去！”他笑着说：“你先替我侦察侦察。”我说：“没问题。”我去看了《甲子园》，告诉他非常好。那几天，天气开始转冷。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什么时候天气暖和一点儿再出去看戏。

　　

　　今天回到家。坐在客厅里，我的眼泪止不住了。以前我每天就是在这里，和他聊我今天在外边知道的事情。现在，他不在了，永远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今后将再也享受不到和父亲聊天的幸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父亲这几年耳朵不太好。用我弟弟的话说就是：“演戏时嗓门太大，把自己耳朵震聋了。”我们和他说话不得不大声说，他有时听不清楚，也不好意思再问。再向别人转述的时候，往往不完整，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乐，我对他说：“你刚才就没听清楚，现在和人家学的不对！意思拧了！”他就不好意思地笑。有时候，可能他看到我们对他大声说话时挺费劲，会突然说：“你不用大声喊。我能听见！”这种乐趣，我再也享受不到了。

　　

　　我儿子已经结婚成家在外边住，有时候也会跑回我家住几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光着膀子跑到爷爷房间大声喊：“爷爷好！爷爷早上好！”这个时候，我父亲就会假装生气地说：“回你自己房间穿衣服去！别冻着！”或者笑着说：“都几点了？还早上好！”我儿子现在也在学戏剧，这是对我父亲最宽慰的事，他爱和孙子谈戏剧，尽管他们的戏剧观念差得很多，但是我看到，我父亲和我儿子聊戏的时候是高兴的。当我儿子导演的第一部戏《还看球吗？》上演后，我父亲见到我儿子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你辛苦啦！”听到这话，我当时觉得意外，我父亲平时对后辈要求很严，从不说客气话。爷爷对孙子说这句话，说明他对这个孙子做的事是多么喜爱和满意！可惜，刚刚开始学习戏剧的我的儿子，再也听不到戏剧大师的爷爷的教诲了，这是多么遗憾的事！

　　

　　我父亲最喜欢小孙女，也就是我侄女。我侄女在新华社工作。每个周末几乎都会来看他。在新华社工作的人，知道的新闻是比较快、比较多的。每次孙女来，爷爷都会躺在床上把孙女叫过去，问他：“孙女，又有什么新闻告诉爷爷。”我侄女是个女高音，加上和爷爷说话得大声喊，爷爷问话也是大嗓门，听着爷爷和孙女平静地大喊大叫，我们在另外的房间里，都觉得好笑，同时也知道，这是我父亲最高兴的时候。可惜，这样的场面，在我家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夫人也是个演员，对我父亲非常崇拜。我父亲来我家住以后，她想办法把我父亲照顾得非常周到，我看出他对这个儿媳妇儿非常满意，经常对别人夸我夫人，中国剧协的人都管我夫人叫“劳模”。我父亲在我家住了两年多，他曾经说天气转暖了回沈阳住一段时间，让我弟弟把沈阳的房子收拾好。我曾经对他说：“你在北京待的时间长了，要是回沈阳不适应，就让菽华跟你回去侍候你一段时间，你适应了再让她回来。”他高兴地说：“那我就更是幸福老头儿了。”可惜，我和夫人的这份孝心，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前一段时间，我姐姐来北京，住在我家里侍候我父亲。每天早晨起来给他做早饭，想着办法给他做他喜欢吃的东西。以前我家里是雇保姆的，我怕姐姐自己家里有事会随时回去，就问父亲：“我是不是提前找个保姆，随时替换下我姐。”他急忙说：“不用不用。自己女儿侍候着，比啥样的好保姆都舒服。”，我看他这样愿意让我姐姐住在我这儿，就和姐姐商量多住些日子，这样我姐姐就一直拖着自己家里的事，在我家里住下来了。最后一天，要送他上医院时，我姐姐和我夫人亲自帮他穿的衣裤。我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得了女儿和儿媳妇儿的济啦！”每想起这句话，我姐姐和我夫人都会哭着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侍候老爷子了！”

　　

　　各位至爱亲朋，请善待你们的父母！老人因为年事已高，有些生活上的小毛病，请不要嫌他们。侍候他们，是你的幸福。想一想，你小时候生活不能自理时，你父母是怎么把你带大的？想一想你是怎么把自己的儿女侍候长大的，想一想，侍候儿女长大时你自己的的那种幸福感，侍候老人是一样的。当你再没有机会侍候老人时，你才会明白：侍候老人是多么幸福！失去这种幸福，是多么痛苦！

　　

　　愿天下所有的老人，都生活的幸福、长寿！

　　

　　父亲！母亲！我会用余生来证明你们没有白生我养我，我不会给你们丢脸！这是我还能做到的最大的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