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第一次离开城市,在河北省临西县的乡村度过春节。这里的春节与城市大不相同,除夕不仅仅意味着亲人的团聚,更重要的,是迎接去世的先人回家过年。人们相信,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的先人都对人世有所知觉,他们始终与我们喜忧与共,同气连根。
腊月二十九一早,家家户户都会贴上春联、门神,下午布置好供奉自家祖先牌位的供桌。大伙儿忙着清扫灰尘、摆放水果、枣山等贡品,然后悬挂记载着世代祖先姓名的家谱,再把小香炉齐齐整整地放好,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祭祀。
桌前的挡帘正对大门,
初一到初五期间,
房间内所有的垃圾都要扫进挡帘后面,
不可以扔掉。
除夕傍晚,暮色刚开始从天空的最高处渐渐往下晕染,全村的男人们就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成群结队地到坟地去邀请祖先。每户人家到了自家的坟地,都要先烧纸,然后燃上一炷香,香火一亮,就意味着一座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被接通了。早就等候在桥那边的祖先,会随着儿孙的呼唤声来到我们的世界。最后,大家点响一挂鞭炮,集体向祖先行磕头大礼。
临走前,要再点上几炷香,分给家人恭敬地捧着,带领祖先回到家中。香火,有如牵引亡魂的一条绳子。大家会在一路上大声呼唤“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喽!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喽!” 提醒祖先的灵魂,紧跟住亲人的步伐,不要掉队。
孩子们拿着香,大声地呼唤着爷爷奶奶
进了门,队伍的最后面那个人会马上在门口横上一根长杆,这是为了把祖先都拦在门内,让他们不要着急回去。然后,大家把一路捧回来的香插进香炉中,嘴里还要念叨着“爷爷奶奶到家喽” 。然后,在供桌前的火盆中烧上几叠纸钱,共行跪拜礼,请祖先“回家”的仪式就算告一段落了。在这之后,全家人才一起吃年夜饭,唠闲话,看春晚,尽情享受节日的惬意时光。
杯子里,是献给祖先的白酒。而杯中燃烧的,则是祭祀用的黄纸。
村民们相信,白酒中的火苗燃得越旺,说明祖先喝得越开心。
初五是送祖先的日子。大伙儿会在供桌前点燃一炷香,等香烧尽,就收起族谱、灵位,再撤掉门口的挡杆,带领祖先回到坟地,再为他们烧上多多的纸钱,祈祷祖先在那边的世界能够衣食无忧,年年回家与亲人团聚。
我终于明白,年,不只是人们对春去冬来的欢喜,或是对压岁钱与饱食的满足。过年,其实是人对大团圆的渴望——包括亡者。
河北省临西县过年对祖先的祭祀,和最近大热的动画片《寻梦环游记》有异曲同工之处。在动画片中,墨西哥的亡灵节是阴阳两界接通桥梁的日子,只有照片被亲人供奉着的亡魂才能通过大桥。在这一天,小镇上的人们会给去世亲人的照片旁摆满金灿灿的万寿菊,还有他们生前的心爱之物,守候着夜幕降临。
万寿菊的花瓣化成大桥,接引着无数思念亲人,挂念人间的亡魂。对于亡灵来说,如果自己被后人遗忘,那么,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于阴间的最后能量。“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生者的记忆就是亡者的生命,生者的祭祀就是亡者回到人间的通行证。
虽然你不在了,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你。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是我知道,只要有我们的爱,你就会回来。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是说,日月星辰自有其规律,天地变化不可能以人为本。世界很大,它不会去在意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而我们却可以并且应该去在意、珍惜自己的家庭。春节,是辞旧迎新念故人的日子。自此,我学会了对于逝者,释怀而不遗忘;对于生者,珍爱而不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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