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 那水 ● 那人

    城里有山有水，城外也有山有水，这便是江南水乡。

    江南人爱美，因而有许多园林。在闹市中狭小的空间里，栽上些飘逸的垂柳、挺拔的翠竹，种上些花花草草，搭建些楼台亭阁，亦或用太湖石垒山，在人工湖内放养些龟鳖锦鲤，将大自然“浓缩”、移植、复制到一个园子中，辟一份宁静，那是一种美，一种享受。只不过人工雕琢出来的景观与不加粉饰的天然之美多少有点不同。前者给人的感觉是有媚俗之嫌，而后者则风韵天成。与那些人为修饰后失真的园林相比，石头城外的金牛山和金牛湖恰如一对阳光少年，在其身上人们发现少了几份浮躁与奢华，多了几份质朴、天然和纯真。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离开久居的都市，走近金牛湖，但见山水相依相伴，满湖的翠绿与遍地的金黄连成一片，毫无顾忌地向天边舒展开来。微风掠过湖面，空气中弥漫的是这个季节里瓜果特有的香甜。跳上一叶扁舟，犁开万顷碧波，伫立船头，张开双臂，任凭湖风从耳边和发际间疾驰而过，你、我、他仿佛成了那摆脱牢笼囚禁，在这天蓝、山青、水碧的天地之间自由翱翔的飞鸟。

    如果说金牛山是一个体魄健壮的小伙子，那么金牛湖就是一个兰心慧质的村姑。我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开始倾心相爱并“走”到了一起，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一定会彼此心心相印、携手相爱到地老天荒。每当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月上中天之际，在这块远离尘世喧嚣，远离令人窒息的匆忙的净土上，虽然没有人听得清他们敞开心扉的爱情对白，也没有人看得见他们激情拥抱进行爱的表达。但是在这云淡风轻之夜，你可以感受到他们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爱情的渴望。千万年来，日月星辰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广袤的大地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奔腾的江水也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由牛头、牛背、牛尾构成的金牛山，没有海拔高度的优势，也没有绝壁千仞的存在，自然不能与三山五岳相提并论，但是他同样铁骨铮铮，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无视风刀霜剑的淫威，勉励那漫山的林木和杂草无拘无束地、自由自在地生长。金牛山的春是浪漫，金牛山的夏是浓郁，金牛山的秋是成熟，金牛山的冬是坚强。山上有条镶嵌于岩石缝隙中的石鱼，是否是金牛湖当初所馈赠的爱情信物？没有人为此进行过专门的考证，但是从“吻石” 附近那些环环相扣的铁锁和飘荡于树枝间的红丝带上，我们不难发现时下善男信女们对金牛山与金牛湖之间那种真爱的崇敬和尊重。

    山因水而鲜亮，水因山而多情，人因善而博爱。这里没有清规戒律的节制，没有世俗框框条条的束缚，没有情场、商场、官场上相互之间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因此，你没有必要脸上堆满每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微笑，一次又一次伸出虚伪的手待人接物，你完完全全可以放飞你的心情，在轻松愉悦中寻找生活的真谛。

    处于群山环抱之中的金牛湖出产青、鳙、鲤、鲫、白等湖鲜。日落时分，背山临水，摆上一张餐桌，烧上几个农家菜，沽上一壶好酒，邀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在满天星星的注目下，在不知名的秋虫鸣叫声中，在温柔的晚风里，对月而饮，对湖而醉，那是一种酣畅，一种惬意。

    山水本无疆域和经纬之分，人心自然彼此也是互通的。当日出东山，金色的朝阳将金牛山和金牛湖渲染得名副其实之时，泛舟湖上，边品饮香茗，边欣赏晨风中的湖光山色，一股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故乡的河边有青青的芦苇，河上有弯弯的小桥，水中有红红的菱角，水下有鲜活的鱼虾……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夏天是色彩斑阑又热烈奔放的。那时的乡下人买不起电扇、空调，盛夏的午后，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在大人们寻找树荫手摇蒲扇消暑纳凉之时，童年的我和伙伴们便脱光衣衫，一个个赤条条地跳进河里，或来个“狗刨式”的自由泳，或三五成群打水仗，或将一条小木船玩耍得在河中央团团转，或骑上水牛的牛背“隔岸观虎斗”，或长憋一口气，泥鳅般一个猛子从河这边扎到河那边。于是，村里村外的那一条条小河就成了孩子们欢乐的天堂。

    一马平川的故乡没有山，但湖泊星罗棋布，且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无名河。每年秋风渐起，撑起小木船去河里采摘些菱角和河藕，网上几斤小鱼小虾，或清水煮或油闷红烧，一家人的餐桌上便陡然增色不少。每当我们几个小毛头尽情享用这地道的农家家宴时，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总不忘告诫我们长大后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哦，是的，我要感谢上苍，是你恩赐给芸芸众生这一切的一切；我要感谢故乡的父老乡亲，是你们用甘甜的乳汁哺育我们长大。

    金牛湖有金牛山守护，而故乡的土地和河流则拥有大山一般意志的父辈们的关爱。父辈们的那种爱是深沉的，并且其表达的方式十分新颖独特。每年油菜花盛开时，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在震天动地的鼓点声中，在端坐船舷两侧水手们“哼哟、哼哟”整齐的号子声中，在两岸男女老少和四方游客的呐喊助威声中，湖边浆洗衣衫的妇女们放下了手中的搓衣板驻足观看：原先一字排开的几十艘龙舟恍若出水蛟龙，你追我赶，展开激烈的水上角逐……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动与静、力与美得到了融合，“山”的沉稳和水的灵动实现了完美的和谐与统一。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从山那边随风飘过来的悠扬的歌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曾有朋友问我，到底是爱听《九九那个艳阳天》、《拔根芦柴花》还是《茉莉花》？我引用诗人郭小川的一句话回答是，我们的国土到处都是一样。十九岁那年，我参军入伍离开故乡来到了金牛湖畔。这使我有机会接触并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记得在一个夏日下乡采访的途中，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没带雨具的我只得信步走进路边一户大门敞开的庄户人家中躲避风雨。“喂，有人吗？”我探头探脑地问。“哎，来啦！”话音刚落，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极为标致的村姑。当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她热情地招呼我坐下。乡下的女人似乎生来就闲不住手脚，这不，在跟我聊天时，她扯起一小撮麦秸，娴熟地用那双灵巧的手编织起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草编工艺品来。也许是我身上的那套 “国防绿” 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脱口问道：“你是当兵的？”我回答：“是。”“我男人原来也是当兵的。”“是吗？！” 寥寥数语拉近了我俩彼此之间的距离。

    从相互攀谈中，我得知她的名字叫春香，丈夫是一名因公致残回乡的退伍军人。二十五岁那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了金牛湖畔的这个家。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作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她既要独自耕种自家六亩多责任田，又要去村玩具厂打工挣钱；既要调理好六口之家的一日三餐，又要抚养一双绕膝的儿女，照顾年老体弱的公婆和患有癫痫病的丈夫，其生活的艰辛不言自明。听完她的讲述，我不由得对面前这个身材娇小却敢于与命运顽强抗争，用爱为这个特殊的家庭撑起一片蓝天的农家女肃然起敬……时至今日，每当我在工作之余小憩片刻时，金牛湖畔那个勤劳、善良而又美丽的倩影仍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庄户人家的门，只要家里有人一定是敞开着的，过路的人累了歇歇脚，讨口水滋润一下干渴的嗓子，主人肯定是有求必应，而这在高度商业化且充斥着市井之气的城里则不可想象。在工业化时代污浊的环境里活得太久太累了的城里人，向往城外那片青山秀水，但是沉重如山的生活又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一切。与金牛湖离别之际，我跟金牛湖有个美丽的约定，明年的夏天我还会再来，届时让这山野的清风贮满我的五脏六腑，让这一池被绿色沁染的湖水漾去我躯体上的污垢，让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在《茉莉花》优美的旋律中趋于平静，静得就像月光笼罩下的这一片没有涟漪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