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范围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戛然而止，反击右派的行动开始。前几天还在悠闲地喝着茶，吸着烟，提着意见的人们一夜之间陷入被强大的组织力量动员起来的汪洋大海似的群众批判之中。声讨右派罪行的文章大篇大篇在报纸上登了出来，向提过意见的人展开说理斗争。
斗争有文有武。文的：也是大白纸上面与批驳文字，打文字战。看谁的文字犀利，文笔能杀人。又打口水战，一大帮人围着提意见的人辩驳、吵骂，亮高腔，伶牙俐齿、言语尖刻。武的：被围的人被左推右搡，拳脚相加。会场上让提意见的站在前方低头，交待写大字报是何用心，目的何在，要老实交待反领导、反上级的滔天罪行。一场场没完没了的批斗，跟着是押入“劳改”场地进行监督改造，干力不能及的活，吃黑窝窝，住牛棚、马厩……
有人迷盲了：不是帮助整风吗？号召提意见改进作风，是请人家这样做的，怎么脑恨人家，反过来整，对人家下毒手呢？人家何罪之有！这不是骗了人家、失信于人吗？这是设下圈套陷人于罪。得人心难，失人心易。亲信将这些话报告神州大帝，大帝说：“他们的意思是说反右派是个阴谋了？”“他们没敢那样说。”其实，很多人都认为是搞阴谋，但谁敢说出？大帝怒气冲冲说：“既然有人怀疑寡人搞阴谋，我就让他知道知道。”随之提起他那如椽大笔，写下圣旨：
“真的帮助整风吗？假的！真是一场欺骗。不计较你也就罢了，越来越上脸。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大鸣大放，毒草大长特长，世上竟还有这些东西！这些丑类！对右派猖狂进攻不回击，是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恶意，从而聚集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实行反击。有人说这是阴谋，否！这是阳谋！牛鬼蛇神只有让他们出笼，才好歼灭他们；毒草只有让它们出土，才便于锄掉。你们为什么自投罗网呢？你们不但有言论，而且有行动，是有罪的。‘言者无罪’对你们不适用。”
精彩！赤县神州从此有了新词汇：阳谋。数千年的文明古国历朝历代演绎过多少阴谋故事，从未见过什么阳谋，真是新朝、新君、新名堂、新创造。这阳谋是个啥东西？作何诠释？至今还未有人说得清楚。
反右派大张旗鼓进行。起初京师右派400人，一月后翻了一番，又二月达60000多，后15万，运动结束全国共划右派55万多人。还有没扣“右派”帽子的“准右派”十余万。反右派动动整顿了全国十分之一的知识分子。这些人分别被开除党籍、团籍、厂籍、校籍、军籍，有的判刑“劳改”，有的下放农村，厂矿监督劳动。半数以上失去公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赤县神州历史上有秦始皇“焚书坑儒”，烧了书，活埋了读书人，是一次劫难。这次反右派又是这些人受难。神州大帝的爱将——东宫太子曾当面指斥说秦始皇是暴君，“焚书坑儒”，千秋落骂名，大帝立即训斥：“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呢？四万六千个，55万六千人，他的一百倍，一千倍！秦始皇是千古一帝！劝君莫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大帝真是一个反潮流之人，真挚卓见，千古一人！
小强所在的州高级中学堂也划右派，多到教员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丞相周公的同窗也没沾上丞相的光，免于此难。他要露露这底谁不巴结于他，但他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宁处江湖，挨整也就默默认了。那些前朝的败将、遗老自然一个个被揪住，再也不能隐居学堂，而到蛮荒之地流放“劳改”去了。各县硕儒发回原籍自食其力。新进学堂的一伙少壮派万炮齐轰，把治学有方的老学堂堂长推下台下，弄了个大右派头子帽子给他戴上。大呼冤枉，欲哭无泪。运动结束，派来了獐头鼠目善于钻营的官蚰子做了学堂堂长。少壮派反右冲锋陷阵立功，入了“党”，成了新官长的各级小喽罗。新的朋党组成州高级学府新班子，恢复了反右前的旧模样。神州大帝圣旨中说“凡是大小知识分子集中的部门和单位都是运动的重点，学堂中的先生们都是进士出身，学子们已经都是秀才举人，这里正是出右派的窝子。秀才举人虽年轻，里边右派也有，不戴右派帽子，但要思想改造。”州高级中学堂部分学子因言获罪，不但剥夺了进士科考的权力，而且罢黜了秀才举人的身份，降为杂役。有望成为人上人而坠落成终身奴仆。
小强因病躲过一劫。复学已是反右后期，看着这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唏嘘。然而他心有不甘，他要去问询，去“请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