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多布杰在比赛后庆祝。当日,在天津进行的第十三届全运会田径项目男子10000米决赛中,西藏队选手多布杰以28分26秒86的成绩夺冠。新华社图
用不到28分半钟的时间,多布杰在天津的“水滴”体育场刷完了25圈,成为西藏第一个全运会田径冠军。52岁的格桑次仁给徒弟戴上哈达,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奖励和庆祝仪式。
在拉萨达孜县塔杰乡主西村,49岁的希望在手机上看了十多遍儿子冲刺的视频,看着就笑。妻子曲央只瞄了一眼,就眼泛泪光。
生长在拉萨河谷的放牛娃,在八年的奔跑中,改写了历史,滋生出梦想。
(一)
多布杰出生在1994年,大约是10月底,快入冬的时候。在希望和曲央的记忆里,儿子从小就喜欢跑步。
“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跑步的。”多布杰却笑笑说,“那就是挖虫草、放牦牛的时候,跟着表哥在山上瞎跑跑。”
达孜海拔在4000米上下,拉萨河横穿县境。多布杰的家开门见山,高原假期悠长,两个孩子赶着牛上山,一呆就是一整天。学校离家6公里,操场是一块土场,只画了一个200米的圈。体育课除了踢球跑步之外,还包括给树浇水和帮厨的活动。多布杰是体育委员,因为每逢运动会,他一跑就是冠军。
“可能真的有点天赋吧。”他自己总结道。
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天赋有什么用处,直到2009年,西藏自治区体校到达孜来选材。多布杰的3000米成绩排在第一。父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因为有一次运动会之后他断断续续流了一夜鼻血,但他坚持要去。
“我听说体校毕业可以安排工作,本来初三读完就回家种地了,亲戚里也没有上班的,所以能出去工作,挺不错的啊。”
体校在拉萨北郊的色拉寺下面。15岁的多布杰第一次看到有400米跑道的大操场,才发现原来学校的操场那么小。红色的塑胶跑道,他只在电视里见过,中间那块草坪更让他心痒痒。其实他喜欢踢球,但老师告诉他不能再选了,那就跑吧。
他和上学时一样会偷懒。有时和一队一同在操场训练,他和二队的几个小伙伴躲到树后面歇着,看那个面相有些凶的格桑教练怎么练一队。转年被格桑教练选入一队,他却是愉快的。
“进了一队终于不用再练手臂力量了吧?”
(二)
2011年夏天,多布杰第一次离开西藏,到济南参加全国少年锦标赛。他们先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到北京。格桑教练带孩子们去了天安门,多布杰说:“感觉好像做梦了吧……”
在北京呆了两天,他们就去了济南。天气很热,多布杰醉氧了。虽然很困,但1500米还是跑了第七名,他立刻兴奋起来,没怎么跑过的5000米也拿到第七。
格桑是西藏第一批马拉松国家一级运动员,他在多布杰身上看到了实现自己未竟梦想的希望。出门他总带着哈达,全国比赛进前八就给弟子戴上。那时经费紧张,他曾带着多布杰坐硬座辗转到云南比赛。后来为了节省体能,他咬牙买了机票送多布杰一人去太原比赛。
2012年4月,在贵州清镇的第十届全国越野锦标赛上,多布杰夺得男子青年组8公里金牌。第一次拿到全国冠军,这个孩子终于开始生出些期望来。
“之前没什么目标,有比赛好好练,没比赛就看心情练。从那时开始希望能多在全国比赛里进前十吧。”
他是幸运的。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在2011年推出“田径高原人才开发计划”,多布杰的潜力、格桑教练的雄心,和中国田径的发展战略踩在了同一个步点上。
2012年年底开始,格桑教练和他的8个徒弟被田管中心纳入保障体系。虽然生长在高原的孩子们耐力出众,但拉萨那样的高海拔并不适合训练和恢复,频繁往来高原和平原更会徒增心脏压力。得到国家支持之后,他们就长期在内地亚高原训练,比赛机会也大大增加。
2014年,多布杰在江苏昆山举行的全国田径大奖赛中包揽5000米和10000米冠军。不到两个月后,他又在全国田径冠军赛暨大奖赛总决赛中再夺5000米金牌,并改写个人最好成绩。
多布杰没再踢球,因为怕受伤。他拍拍自己的肩说:“现在我是队里最大的,很多人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所以我要在前面开好路,让后面的小孩,很多也从农牧区出来的小孩,能看到我的样子。”
2017年9月5日晚,多布杰站在全运会男子万米的起跑线上。他感觉到必须夺冠的责任,但并不紧张。在他第一个冲过终点之后,他的两位师弟米觉尼玛和旦木真次旺在第三个和第七个完成了比赛。三人跑进前八,已经是明显的集团优势。
格桑给三个弟子都戴上哈达,师徒四人肩并肩头碰头,庆祝这历史性的胜利。
“我们那时候(西藏运动员)都是从后往前排的,现在从前往后排了。”格桑教练挥着手说。
(三)
多布杰并不热爱远行。赢得全运会冠军之后,气还在大喘,汗水还在啪啪地往下掉,他就想回家了。
他根本不用数,过去两年一共在家住了6天。从手机里翻出母亲在家里照的照片,他指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藏式壁画,笑着说:“都是我弟弟画的。我也做了一点贡献呢!”
他渐渐适应了在国内辗转训练比赛的生活,但每年去非洲的那段时间还是很难熬。
他把手放在心口说:“离家乡很远,不安宁的感觉。”
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必须走出去。
从2014年开始,受益于中国田协和埃塞俄比亚方面的合作,格桑每年带着一些队员远赴东非高原冬训。那里海拔2400-2700米,更重要的是,集中了世界顶尖的长跑运动员。
格桑和多布杰都记得很清楚,第一次22天,第二次47天,第三次55天,今年来回加起来整100天。和远行的牧民一样,格桑给他的4名队员准备了半只牦牛的风干肉,还有糌粑、酥油、奶渣,最初还在箱子上系上哈达。
格桑既当教练又当厨师。为了赶在天刚亮时就到训练场,他们得4点半就出发,于是格桑每天凌晨3点半就起来给孩子们煮面条。宾馆的餐食几乎只有鸡肉土豆,他就不时给他们换换家乡口味。胃安的时候,多少心也能安一些。
埃塞俄比亚的训练场地并不是什么操场,就是土路、马路、草地和林间小路。他们和非洲或非洲裔运动员一起练,其中就有迪巴巴、法拉赫这样如雷贯耳的名字。
多布杰知道法拉赫在男子5000米和10000米赛道上的统治级水平,但并不知道他传奇的成长经历。格桑教练空下来会看录像研究法拉赫的节奏和战术,有时也叫上徒弟一起看。
在非洲的训练,带给多布杰最大触动的却不是技术和能力,而是动力。
“非洲人靠跑步生活,靠比赛奖金养活家人。我们有工资,不愁吃穿,可能拿一个冠军就知足了,不想练了。”
多布杰看得到自己的惰性,他承认他的动力很多时候来自教练。“他一直鼓励我为国争光,为父母争光。”
2016年3月,多布杰第一次跑全程马拉松,在重庆用2小时13分16秒跑完42.195公里,名列国内第二,奥运达标并拿到了参赛资格。他成为西藏第一个参加奥运会的田径选手。
他从里约带回两面小国旗,中国的和巴西的。希望和曲央把它们放在客厅的电视机上。
尽管多布杰已是国内的万米头号选手,但格桑坦言,非洲选手在5000米和10000米上太强,要想在奥运会上创造奇迹,只能去攻马拉松。马拉松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在26到30岁之间,多布杰有潜力,也有时间。
“之前我是糊里糊涂活着的一个人,现在有了梦想和责任。”多布杰说,“过去的目标都完成了,后面的目标是奥运会前八名。”
“跑步累吗?”
“累的时候我就想想家乡的样子,累的感觉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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